柳袁照：塞哥维亚的风

塞哥维亚的风
柳袁照
我去塞哥维亚是意外。
即将回国，但是看错了时刻，还有多余的时间，于是小藏吉吉说，我们再去一下塞哥维亚吧。不远，坐火车不到半小时。前一天，我们去了托莱多，也不远，从马德里坐火车也只要半小时。托莱多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坐落在一座山上，整个山就是一座城，整个城就是一座山。火车到站，下来，人一下子置身于欧洲中世纪（我理解的欧洲中世纪）。火车站像古堡，原野展现于眼前。原野之中，高高的哥特式尖顶建筑镶嵌在那里，如一幅画。出租车司机也会来招揽生意，讲妥20欧元，带我们沿托莱多城兜一圈，是景点的地方就停留让我们拍照。托莱多真美，美如我在普拉达美术馆墙上挂着的那些欧洲风景画。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托莱多曾是西班牙的国都，远眺，首先见到的是王宫与教堂，城被一条河环绕着，古老的石桥，就是我们常在欧洲油画中见到的那种黯然的、苍老的、斑驳的桥，架在河上。时光悠悠，似乎与河水一样，从桥下流过。我以为，托莱多最美的就是在城外远远地眺望它、观赏它、遐想它。进入城里，因为有着太多的期待，那种街道、房舍、店铺，似乎在其他地方也能见到，感觉还不如不进城，走在城里若有所失。

小藏吉吉说，塞哥维亚有一条古罗马时期的水渠，不能错过，我们快去快回。他给我看了照片，一条石块堆垒的水渠，高高耸立在那儿，如一条巨大的镂空的墙，像我们的长城般雄伟而不可思议。确实有一点诱人，去吧，在那儿站一站，照一张像，留个纪念。离开马德里不远，六、七十公里，却从平原到了山地。火车站如建造在戈壁滩一般，走下火车，寒风刺骨，四周不远处都是山，山上有斑驳的积雪，分明是雪山，怀疑到了青藏高原。没有想到离开马德里只有这么一点点路，穿过几个涵洞，却到了这般不一样的天地。同样有出租司机上来兜生意，不是那种穷凶恶极的那种，兜生意也是一派文明的样子。告诉我们去塞哥维亚要先去山顶的教堂，然后，从高到低，一路走下来才不累，他像一个熟人、朋友，处处为旅人着想。出租车从下往上，一路在弯弯折折的小街小巷子穿来穿去，一路遗踪残迹，一路令人遐思。

为何西方山头上不是建教堂，就是建城堡？而我们的山头上，特别是在名山上总是建寺院，那座山不是？东方信佛，西方信上帝，让自己信仰对象、崇拜物都住最高最好的地方，占据优势，最早最好地享受阳光、月光，这一点东、西方倒是相似。不过还有一点区别，西方山头上，或教堂，或城堡，人与神，你一半我一半，人只要有能力、有实力、有势力，还是敢与神分庭抗礼的，我们却不敢，（这只是我浅薄的理解）。塞哥维亚的大教堂，哥特式，雄伟壮观，矗立在山头最高处，人站在边上显得格外渺小，外部如是，进入其中更是，庄严肃穆，不敢大声说话，走路小心翼翼。私心杂念都不敢有，人变得恭敬、虔诚。江南的气候，与马德里相差无几，怎么距离马德里六、七十公里的地方，气候陡然不一样？站在大教堂广场，北风劲吹，似乎到了我们冬天的东北。我在东北松花江边，似乎曾也是这个感觉。拿手机的手几乎冻僵，脸冻得麻木，手机冻机，自动关闭。
塞哥维亚的美，但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没有准备的。走进下山的小街，古老的店铺，我不惊艳的。烤乳猪的香味从古老的石头房子里飘出来，也没有多大诱惑力。转过几个弯，一座老久的，几乎是破旧的教堂，（或许已经弃用，成为遗址），进入了我的视野。冬天的太阳，有些灰暗，照在有些残局似的教堂大门上，照得到的一半亮，照不到的一半暗。突然，一个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教堂的门框里。那不是福尔摩斯么？福尔摩斯的形象不是这样子的吗？他在这样的情形中行走，他在这样的情形中沉思，他在这样的情形中寻找探案的蛛丝马迹。金壁辉煌的建筑我会赞叹，但是不会给我美妙的神秘的感觉，唯有些黯然、有些沧桑、有些没落、有些伤感的场景，反而会让我怀想。高大的墙体，斑驳的墙体，墙体上的阳光是从树枝树间投射下来的影子，晃动的影子，或明或暗的影子，与大墙下孤独的椅子，空空的椅子，正相呼应与互盼，如何不让人有怀想？
古老的水渠，终于出现在眼前，不可思议。唯有用不可思议这个词，才能表达我当时一瞬间的感受。这些一块块巨石，如何一块块累上去？有工具吗？什么工具？不可思议，真不可思议。无法相信，也无法想象，是不是有外星人？寒风一个劲地吹，及便如此，我还是想亲近它，太伟大的工程。从这座山，到那座山，把这座山上的水，通过水渠，送到那座山。我去过湖南湘西的矮寨公路上的矮寨大桥，大桥从这座山横跨到那座山，桥下是几万丈的深渊。从桥下朝上看，真像彩虹垂在两座山头。边上有一间小餐厅，典型的西班牙小餐厅。什么叫典型的西班牙餐厅？这家就是。温馨又浪漫，只有一位西班牙女子，接待、点菜、端盘子、结账，全都是她。无法与客人交流（客人都是来自世界各地），就用微笑。餐厅角落有一口火炉，西班牙取暖用火炉，那种冒着火苗的火炉，火苗是真实的，能感受到它的炙热。刀叉之后，甜点之后。闲坐聊天，一边望着窗外的古老高耸的水渠，一边唯有感慨。
真是惭愧，来到塞哥威亚，不知塞哥维亚之所以是塞戈维亚。赶紧百度查阅，方知其不一般。塞哥维亚，西班牙历史名城，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始建于公元80年，故称罗马古城。有马约尔广场、阿索格霍广场、罗马水渠、圣埃斯特万教堂、阿尔卡萨尔城堡等，处处皆是古迹。原来如此，方知我们走过之处，都是名声响当当的地方。还有阿尔卡萨尔城堡，我们还没有去。小藏吉吉说，我们去看看吧。他与当地人流畅地说了一通西班牙语，像是在探路。我说，不用了，只要远远眺望一下即可，凡美只能远观，不可亵玩。托莱多就是如此。返途中稍作一绕道，在外面看了一下阿尔卡萨尔城堡，悬崖上，如此俊俏。此刻，阳光灿烂，刚才还是寒冷的风，一下子温和起来，吹在身上一阵清爽。（2017年2月8日，追述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