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穷/散步二十四节气之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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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二十四节气之 大雪
作者：吴穷
仲冬，万物都在等待茫茫白雪。大雪节气的大雪，多少需要些机遇，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大雪的期待。银装素裹、万山积玉，天空弥散的远不止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纯净诗意。雪的繁体写作“?”，《说文解字》的解释是：雪，凝雨，说（yuè）物者，从雨，彗声。“说”是欣悦的悦，雪是凝结的雨水，可以滋润万物；“彗”是用竹做的扫帚。从天而降的大雪如扫帚扫除了空中尘埃，于是“?”后寒空明净，“慧”者心境俱空。从大雪到冬至的十五天，夜最长，阴最重。古人在寒冷的夜晚，雪水烹茶，温酒夜读，或者雁翎寄书，雪夜访友，无聊的黑夜反而显得有趣之极。将雪未雪，白居易写诗邀刘十九：“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刘十九，据说是白居易好友刘二十八——刘禹锡的族兄。雪霁初晴，王羲之寄《快雪时晴帖》给朋友：“快雪时晴，佳。想安善。”雪停了，我想你。任性放达的王徽之，雪舟访戴。他素雪乘舟，山一程水一程，天明到才达戴逵门前，却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一定要见到戴安道呢？魏晋风流，不独是雪夜故人来的惊喜。众生渺渺，张岱独自赶赴湖心亭看雪。原本水天一白，只有长堤、孤舟、亭台与内心的澄澈，却邂逅雪夜拥裘、乘舟赏雪的同好。萍水相逢，倾盖如故。“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即使旁人无法理解，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贺 新 郎南宋 辛弃疾把酒长亭说。看渊明、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要破帽多添华发。剩水残山无态度，被疏梅料理成风月。两三雁，也萧瑟。佳人重约还轻别。怅清江、天寒不渡，水深冰合。路断车轮生四角，此地行人销骨。问谁使、君来愁绝？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劲人间铁。长夜笛，莫吹裂。公元1188年冬，大雪纷飞，陈亮(同甫)自家乡永康出发，一匹白马，一袭蓑衣，跋涉800多里，沿浙赣道直赴信州，去见辛弃疾。他们在瓢泉畅饮，又到鹅湖寺去散步，雪夜煮酒，纵论时局，好不痛快。陈亮陪了辛弃疾10天，第11天于茫茫风雪中飘然而去。辛弃疾没有送行，仿佛挚友从来没有来过。但是，当天夜里，他忽然难过得受不了，如同身边缺了什么东西。天一亮，便起身追赶陈亮，想在途中与其再多盘桓几日。可惜，飘雪埋径，他到底没能赶上，只能借住在泉湖吴氏的四望楼。半夜，邻家传来笛声，辛弃疾悲不堪闻，给陈亮写下了这首《贺新郎》。彼时，辛弃疾48岁，已经在江西上饶信州府罢官隐居了7年。23岁时的高光时刻恍在眼前：“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他亲率五十勇士，夜闯五万金军大营，于刀光剑影处，生擒义军叛徒张安国，过淮渡河，回归南宋朝廷。一夜之间，英雄事迹传遍临安城。“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宋高宗惊叹之余，任命他去江阴做签判。南归，竟然意味着再不能横刀怒马、沙场驰骋。生长于北方的“江南游子”，传奇的军旅生涯就此匆匆终结。此后，即便“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即便“男儿到死心如铁”，也“无人会，登临意”，只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作为南宋臣民的四十多年间，有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被朝廷闲置一旁；而在断断续续被任用的二十多年间，他又遭到7次弹劾，37次频繁调动。众人皆知他的才能、魄力和担当。在安徽滁州时，老百姓到处流亡，当地一片荒凉，辛弃疾用了一年的时间让滁州“车马如流”。在湖南任安抚使时，他整顿吏治、赈灾济民，兴修水利，奖励耕种，训练军队，争分夺秒组建飞虎营；飞虎营即将完工，果然被朝廷勒紧制止，胆识过人的辛弃疾将御前金牌藏起来，让每户捐献沟檐瓦2片，在丝毫不影响民生的情况下，两天内将所需的20万片瓦如数凑齐。无论如何被大材小用，无论担任的哪个地方的微末之职，他都尽心竭力把每一件事做到极致，成为民众眼中的“辛青天”。但是，被揣测的归正人的身份，让他“稍有政绩，便招谤而被弃；国有危难，便又被招而任用”。仕途坎坷，何妨，“人间路窄酒杯宽”，尽可以“焚香度日尽从容”。当公元1181年，辛弃疾被撤掉安抚使和隆兴知府的职位时，他携着家人来到了江西信州，这里有他亲自设计的带湖庄园。“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辛弃疾，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从军旅生涯起步，真正上过战场的著名词人，在他最有精力，最成熟的年纪，在狭长的带湖边，开始了不知尽头的赋闲生涯。他在院子里亲手种了耐雪的寒梅、五柳先生的翠柳，烹茶焚香，习剑赏琴，隐身藏志。他沉醉于吴侬软语的一家五口：“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他悄悄看嘴馋贪吃的小孩子，用长长的竹竿，扑打他树上的梨枣：“儿童偷把长竿。莫遣旁人惊去，老夫静处闲看。”闲来无事可看浮云，是什么人半夜把山给推走了呢：“何人半夜推山去？四面浮云猜是汝。”醉倒在松树旁，霸气拒绝松枝的搀扶：“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高度自恋的他每有筵席，必令歌伎弹唱这一曲：“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说不出对这两句的欢喜，后世一位女子索性拿“如是”二字做了自己的名字。辛弃疾的这类诗文中，常常给我们一种错觉，好像他的隐逸生活全无忧虑。事实上，当一位本应在疆场立马扬刀、冲锋陷阵的大将军，一位本应是经纶事业、料理江山的股肱之臣，眼看着江山沦陷，却只能变成一个隐居世外的文士时，他在生活中遇到的困境比我们日常中遇到的更多、更难。许多人都会因为一些事情十有九难圆，而伤到至极，信念崩塌。为了保持清净心志，君子以雪洗身，有庄子的“澡雪而精神”，中国传统士人如辛弃疾者，总能在困顿中保持自己的可爱率性。回看大雪纷飞的同一个夜晚，陈亮在另一处也辗转难眠。他写信向辛弃疾索词，回家后，当真收到了这首《贺新郎》。
作者简介
吴穷，中学教师，省级普通话测试员，曾获岳阳市金鹗奖金奖。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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