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你洞悉我的心，却无法给与匹敌的表达” ——湘夫人的情诗，塑造了一位当代的“湘夫人”

我去北京，在圆明园、那个傍晚，我遇到了“湘夫人”，她是当下的一位著名诗人。以前不知道她，也没有读过她的诗。悄然的相遇，是缘。她送我一本书，书名叫《湘夫人的情诗》。在回苏州的航班上，我开始翻开这本诗集，我几乎一下子读完。湘夫人的情诗，是作者的情诗？是，好像又不是，那是谁？让我们来读一下其中的几首，几乎很少读到这样真挚、单纯的诗篇，感受情感的冲击、诗意的冲击、灵魂的冲击。
1五月，相遇我们的相遇充满迷惑 你是谁，从哪里来 五月的芳香把我们聚在一起 站在校园里等你，像一个初恋的女人 从开始就预示了种种可能 逃逸的情感像藤一样攀爬若你 在你的眼睛里我已无力 倾听心中坚冰破碎的声音 还有身体，那些没有缝隙的相遇 除了这个房间竟然还有另外的世界 飘荡在没有方向的河流上 你是我唯一可以抵达的彼岸 从此我们消失在现实生活中 重逢如梦想一样不可捉摸 你是谁，要到哪里去 没有了五月我的世界会怎样
读了《五月，相遇》，会让我寻找，是心灵柔软处的寻寻觅觅。我想把你放在一座幽深的森林，那里树隙之间有阳光洒下来，尽管点滴，很多的是隐秘。你偏要说出来，偏要说出来“站在校园里等你”。我想把你所有的秘密藏起来，可你偏要在最明媚处高喊“你是谁，要到哪里去？” “我们的相遇充满迷惑”，我不相信仅仅站在校园里，就会有迷惑，我相信你的梦不仅仅在明媚之处，你的故事后来发生在幽深的美妙世界里。那是哪里？幽深的五月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坚信，那仍然是一座迷蒙的森林，苍天隐隐。“逃逸的情感像藤一样攀爬若你”，古木森森，那里发生了不可言说的事情。有无限种可能，其中最有可能的绝唱，“在你的眼睛里我已无力”，“还有身体，那些没有缝隙”，那是如何地缠绵？不可思议。你幸福地毫不掩饰地说出了那个一瞬。 湘夫人的形象，已经清晰了。她沉睡两千多年之后苏醒了。肉体的旅行、情感的苏醒、灵魂的苏醒。她从古典意识中进了梦想，当她苏醒之时，她已经回归到了现代情怀之中，——抵达了“彼岸”。这一切，都是那个“五月”，——那个始终让人梦魂牵绕的“五月的相遇”，那是当下精神世界与肉体世界最凸显着的文化隐喻。
2空园
一个有雪的元宵节雪打着灯笼在游走 一个爱恋的女人流泪在雪中静止如树 很多事情都在背离着最初的规则出场 还有许多迷离的故事被遗落在小路上 我的诗总是要彻底表达我的爱与忧伤 心头的曲子还没有落下，大地就摇晃 曾经为爱种下的花已满园，春满枝头 我的心里还是空空荡荡，无所依从 爱与情都是我要赞美和表达的字眼 占据了我三百天的美好时间和空间 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夜莺，歌唱爱情 多少人会皱着眉头绕开迷路的荆棘 我也想幻化自己变成一条狡猾的鱼 看见，却永远也抓不着，自由自在 甩开这些让人烦乱的念头和不安 把每一个日子都看成生命的开始
时光交错，生命交错。300天的日子终于有了交代，交代给谁？给天地、给爱。爱在哪里？——在那个“花园”。“春满枝头”，曾经的春光，曾经鲜花盛开之后，爱的诗意肆意弥散，而今在哪里？ 有雪的元宵节，本该是一个灿烂的日子。如今，雪下着，“一个爱恋的女人流泪在雪中静止如树”。我无数次想象故事的开始，想象故事的结局，想象故事开始与结局之间，那些“谜”。尽管，我不知道谜底，但是我还是看到了，这个爱恋的女人，在元宵的下雪之夜，把泪一滴一滴地洒在这个“谜”面上了，多凄婉的谜啊！ 恋爱的女人是最美的女人、心底最柔软的女人、也是最痴、最傻的女人。一旦这个恋爱地女人流泪，而且是在元宵夜流泪，——走出门，迎着翻飞的雪花，站立于天地间，静止着像一棵树，这样的景致，将是什么景致？ 这棵树，并没有静止。她的内心在诉说：“很多事情都在背离着最初的规则出场”，那是她预料得到的，也是预料不到的。这是一个如何清新的女人，只是因为她恋爱着，才会以身相许“迷路的荆棘”，刺痛着自己，刺痛着自己的心，可是仍然“像一只永不疲倦的夜莺，歌唱爱情”。 当下的“湘夫人”的形象凸显了：不过，对一个有心的读者来说，这个凸显的形象仍仅仅是雪中的一棵树，可远观，无法可靠近。——这棵树，在外虽然饱满，可内心“还是空空荡荡”。
3唯一渴望的女人唯一渴望的女人，你成熟在秋天里 像柿子挂在枝头饱满而摇摇欲坠 生命在你的身体里透明，澄澈，迷人 越过凌乱的枝叶后找到合理的秩序 目光平静如水，精神从容自由 随心所欲暗合天地万物的法则 朗笑遏云，从我所好，幸福随心 大地也会在你的宽广中延伸 执著而不执拗，坚韧却不坚硬 柔软丰沛的身体里芳香四溢 爱从眉梢荡漾到每一个细胞 真挚，包容，接纳和承受变化 波涛汹涌和激情澎湃后的平和 如同一块化石，凝固死亡和重生 连眼泪都是时间和爱情的注释 结晶后重新出发，背影愈行愈远
《湘夫人的情诗》最后两首，一首诗《唯一渴望的女人》，另一首是《唯一渴望的男人》。读这两首诗，我自然会想到屈原的《湘君》、《湘夫人》。屈原的《湘夫人》是以湘君思念湘夫人的笔调来写，写湘君如何的相思，情意缠绵悱恻。而《湘君》则以湘夫人思念湘君的笔调来写，写湘夫人如何相思，同样情意缠绵悱恻。重温了《湘君》、《湘夫人》之后，再来读《湘夫人的情诗》有格外的情趣。两千多年沉睡，一旦苏醒的湘夫人，凤凰涅槃。是一个果敢的女性，视爱情如生命，甚至超越生命。大胆裸露自己的灵魂与肉体，又是自然地呈现、流露，不做作，自自然然。“成熟在秋天里”，秋已重，可生命还没沉重。“像柿子挂在枝头 饱满而摇摇欲坠”，那是什么意象？每一个“湘君”见之不心旌摇动？生命的成熟总是与生命的渴望联系在一起的。“生命在你的身体里透明，澄澈，迷人”、“柔软丰沛的身体里芳香四溢”，简直是一幅著名的人体绘画。 这幅人体画，是现代“湘夫人”。“从容自由”、“幸福随心”，开朗的、阳光的女性，但又不逾法度：“越过凌乱的枝叶后找到合理的秩序”。虽然“湘夫人”是一种感性的形象出现，但也不失理性，《空园》中的“很多事情都在背离着最初的规则出场”，与此诗中的“随心所欲暗合天地万物的法则”，正相呼应、顾盼。 假如，《唯一渴望的女人》是女人的自我写照，那么，《唯一渴望的男人》则是女人眼中的男人。这个唯一渴望的男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4 唯一渴望的男人
唯一渴望的男人呀，你的眼神如此迷离 满脸憔悴，头发凌乱，嘴唇紧闭成一个谜 我给了你全部的爱，信任还有爱的承诺 你洞悉我的心，却无法给与匹敌的表达 你如此柔软而温存，裹着我的忧伤前行 化解我的哀痛，包容我的鲁莽和任性 你的平和理性如何能够抗衡我的满怀激情 也许唯有坚硬才让你有足够的力量 三年半，你都是我唯一的渴望和爱 美好的，哀伤的，不屈不挠的生长 身体和身体，心和心，严丝合缝 感受打开，感情升华，生命如此茁壮 渴望一生一世，互相缠绕成唯一 抽象的理念遭遇到现实冰冷的嘲弄 爱不能落地生根，如同鸦片一样虚无 吸过，然后戒掉，然后形同陌路
这个男人眼神迷离、满脸憔悴、头发凌乱，深沉懂爱，“你洞悉我的心”，却不善于表达，“嘴唇紧闭成一个谜”。真是不善于表达吗？湘夫人心中或许明白，谜一样的东西，会有谜一样的多元性与不确定性。或许“湘君”是一个理性的人，“你的平和理性如何能够抗衡我的满怀激情”，湘夫人的爱是炽热的，勇敢而不遮不挡，“三年半，你都是我唯一的渴望和爱”，读到此，我分不清这是诗人写诗，还是现实中的“湘夫人”进去了痴迷状的幻境？读完整部诗集，我再读了作者的“跋”，跋中引用了一个朋友的话，这个朋友说：“这个时代的女人爱男人，也爱女人。这个时代的男人，不爱女人，也不爱男人！这个时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有女人在这个时代还在爱着，挣扎着，快乐着，苦痛着。”我几乎震惊，原来女人当下是这么看男人的。“湘夫人”的原型在现实生活路中是什么样子的？她究竟遇到了么？“身体和身体，心和心，严丝合缝。感受打开，感情升华，生命如此茁壮”，那是爱中的感受，每一个人都会被这样的爱所感染。可是，这首《唯一渴望的男人》最后的诗句，却是这样的冷酷：“抽象的理念遭遇到现实冰冷的嘲弄。爱不能落地生根，如同鸦片一样虚无”如何地悲凉与惨痛？这是全部诗集的结束。难道不是“湘夫人”故事的结束。读完，我无话可说，只是对着窗外的夕阳，兀自枯坐。 2017年12月8日，于西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