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健身房

illustration by Lieke Vorst
小林从没上过健身房，可关于健身一事，她已建立了自己的一套理论。在未行动前，先建立起一套理论体系，不光小林，许多人也是如此——前清大臣没见过铁路，便一口咬定这要坏了风水；当代中产阶级不喝豆浆，因为他们坚信，转基因是要断子绝孙的。
小林坚信，上健身房是要长肌肉的，腿肚子也是要粗的——她的腿肚子已经够粗了，无法忍受再粗上两三分。她确信这个，所以根本不想去，本来她对减肥就不大热心。公众号说了：女孩子要做自己才算漂亮。于是她觉得女孩子一百二十斤也可以很漂亮，哪怕身高只有一米五八也是如此。
但渐渐地，小林发现，身边的小安骑动感单车瘦了，隔壁的小美跳韵律舞也苗条了，更重要的是，她们都找到了男朋友——而且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瞅着都人模人样。
当然，据小林观察，她们的小腿肚子似乎是粗了那么一点点——谁要质疑这点，谁就是不科学。
但是粗便粗吧，找到男朋友比什么都重要，反正男朋友只看脸，不看腿。
闺密小圆小琪也要减肥，而公司楼下的健身房开业大酬宾，正搞免费体验，于是三人又拉上小唐小王，一行娘子军气势汹汹地涌入了健身房。
时间是个大问题：小唐每晚八点准时追芒果台的肥皂剧，所以断不答应晚上去。算来算去，只能周六吃过午饭后，五人才能凑到一堆。
女孩子出门，总要一起才显得正式，否则就是落了单，心里咯得慌。
约好三点，小林吃过午饭就开始准备了，兴奋地挑着提前一周从淘宝买来的各色运动衣，想着穿哪套才能在健身房艳压群芳。
小林光是试衣服便花了一个钟头：那件桃红的穿起来大了，奶黄的又显胖了，黑色的倒还好，可又不衬胸，对着镜子照来照去，快两点都还没穿出身合适的，更别说还得化个淡妆吹吹头发了。微信群头一嚷，发现众姐妹们大同小异：小圆将隐形眼镜落进洗手池，正拆了管道四处搜寻；小琪涂睫毛膏戳了眼球，正用冷毛巾覆着呢；小王倒是早出门，一出电梯发现正刮着呼呼的北风，免不了折返回来系条围巾——这可犯愁了，小王围巾七八条，到底该取哪条出门呢，搭了围巾又搭衣服，转眼一看，已将近三点了。
早准备未必意味着早到，要不怎么越早越好呢。
可算到了碰头地，大家商量着，公交太慢，打车去吧？好的，于是怎么打车又是一番讨论，五个人，一辆车挤不下，怎么分配，可是一门大学问。女孩子不拘做什么事，也要分个党派，好斗出乐趣——小林以为，她和小圆小琪是发起人，理应坐同辆车；小唐小王以为，她俩是小圆拉来的，小圆该负责到底，三人同车，以示姐妹情深。五人争执不休，互不相让，差点就从搭车一路扯到幼儿园的陈谷子烂芝麻。最后还是决定一起搭公交，谁也不得罪谁。
总算在三点半赶到健身房，里头早已人山人海，这自然乃旁人的不是——中国人就是好贪便宜，一说免费体验，便来了这许多乌七八糟的人！哎哟，你看前头那女孩，肚子跟怀孕了似的，瞎凑什么热闹呀？对对，你再看后边那阿姨，年纪一大把了，跟咱们抢什么地儿呀？我同你讲，上了年纪的人，就是爱凑热闹的，上次我去泰国……姐妹五人完全忘记排队这回事，叽叽喳喳地聊得热火朝天，只恨手头少了袋瓜子或爆米花，要不是服务员提醒她们可以入场了，还能说上一个钟头。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就算不聊天也没什么打紧。跑步机上人满为患，小唐提议先去踩楼梯——不行不行，小林急忙说，踩楼梯腿会变粗，一行五人大惊失色，旋即打消了念头；那么，去练动感单车罢，小圆问——不行不行，小王急忙说，骑车太久，屁股会塌的；跳健美操怎样呢，小琪说——小唐羞赧地一低头，说，人家大姨妈来了啦。五人争来争去，最后决定伴着音乐，练练轻柔的瑜伽。
正准备进入瑜伽教室，小林突然想起一件大事——还没自拍呢。你们看，这房子又宽敞又亮堂，还有这么大的镜子！比公司卫生间那个大多了，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五个姑娘一起拍照，场面顿时变得十分壮观。首先要确立一个牵头人，然后得成立一个协调小组，如果有必要，还需进行公开透明的投票表决：站位、角度、按快门的时间点，都是敏感话题，如同中东火药桶，一点就燃，不得不好生商量着来。拍完再接力修图，倒数一二三，一起发布到朋友圈，再互相确认两眼——保证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光彩耀眼。
发了照片，小唐还换了个护垫，总算可以练瑜伽了。身形窈窕的老师一边在垫子上头匪夷所思地折胳膊折腿，一边轻柔地讲述瑜伽对女孩子的好处：美体，养颜，护关节，不长肌肉——五人闭著眼，跟着老师拨弄着自己的胳膊腿儿，一脸陶醉，幻想猛一睁眼后就变成了安吉丽娜朱莉，或米兰达可儿。
大家陶醉地安静了会儿。直到老师讲：就算孕妇也能放心地练瑜伽。哎呀，说到怀孕，必得先有丈夫；说到丈夫，必得先有男友；说到男友，五人的话匣子便打不住了，本来嘛，今个儿来这健身房，不就为着找男朋友吗——大家都说，哎哎哎，为啥咱们非要找个女老师的瑜伽课呢，该去外头跟那些男教练套近乎呀，又能健身又能调情，一举两得多好。这一说起来，还有完吗，一环套一环，从男教练一路扯到公司的IT猥琐男，谁说女孩子没有逻辑？
五人正吐槽得热闹，音乐忽地戛然而止，老师说，今天的体验课结束了，大家明天再来。五人大失所望，这什么破玩意儿，前后加起来还不到一刻钟，果然便宜没好货！
大伙儿走出大门，想着今个儿上了健身房，还像模像样地练了瑜伽，身形似乎苗条少许，离变美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不由得不飘飘然起来。
这时迎面刮来一阵北风，小林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说：“这天可是说变就变。”小圆点点头：“不如大家去吃羊蝎子吧。”“对对对，小唐你来大姨妈了，该补补，该补补。”
既锻炼了身体又享受了美食，五个姑娘都觉得今天过得无比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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