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对话冯小刚:《芳华》展现三十年无人敢碰题材背后

本期轮值毒叔
诸葛奇谭·谭飞
· 精彩节选 ·
导演·冯小刚
芳华
的震撼
谭飞:其实我看《芳华》自己最震撼的一幕是,那个大黑幕盖到主席像,我觉得在中国电影的语境和视角中,很难用这种方式去表达一个历史,我觉得小刚导演特别不一样,你特别喜欢有趣,你不喜欢无趣。
冯小刚:主要我在《唐山大地震》的时候,有一场毛泽东的葬礼戏,也是我在部队时候的印象,还有一种方式就是,你把所有那时候的资料片都拿来放在那,但我觉得那个好像大家都用过,所以我拍了很多种方案,大概围绕追悼会这个环节可能拍了三四天,不同的方案,扯这个黑布,这个黑布在高速的情况下,它会变得有点像那种黑的绸,像海水似的那样的,还有一些反光。然后在撕的过程中,一个是那种撕扯的声音,还有一个就是用微距来拍那个布的碎末,在撕扯的时候它在空气中飞溅起来。我们拍了大量的很有意思的镜头,大家都在扎缝纫机,扎那个黑布,所有的针头都在上面,还有很多白的花,这些女兵做的叠在白花里头,那些白的花瓣在嘴边咬那个,完了之后一个一个往下落,落在脚边,哗哗哗一层一层,拍了很多有意象的镜头,但是最后做了一个减法,因为我们部队的大门反复在电影里出现,从第一次刘峰领着何小萍走进大门,到这个葬礼,到邓丽君的歌进了军营之后,晚上大门红灯笼映着主席像,一直到最后刘峰人去楼空,刘峰再重新回到这,所以我们反复用着大门,我觉得不如我就在大门这里做文章。因为那时候要是葬礼的话,像毛主席的葬礼,那种影壁上画的那些色彩鲜艳的宣传画肯定就会被遮去,会把门口那个影壁做成一个奠字,然后突然觉得这个很大的黑布,如果我们上边站了十几个人,一块往下抛,电脑会把那个人给抹掉,这个一抛起来,你到了120格,它那个黑布的在空气中的那种翻转,出现了另外一种特别有意思的感觉。
谭飞: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时代。
冯小刚:然后我们用重复剪接,每一次它都重新下来,然后他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谭飞:感觉符号感特别重,再说到《芳华》,因为我也听说其实导演内心这几年是最想拍《芳华》的,因为像《1942》、《我不是潘金莲》,其实更多的是刘震云老师的文本,更多是他的一些想法在里面,是不是对您来说,比如我们以十年为界,这十年你最想拍的电影就是《芳华》?
冯小刚:在心里头酝酿的时间比较长,而且我一直觉得它是一个美好景象,挺模糊、不具体,但是好像又有好多的这种画面在脑子里头,所以一直想把它拍下来。其实拍这个片子是没有任何企图心,其实和拍《1942》、《我不是潘金莲》是不一样的。我觉得那两个作品在文学上非常深刻。拍这个电影的时候,我其实就是想满足自己对那段生活的一个眷恋,而且可能我还放大了一点那种美感。所以有的人是一入手做导演,第一部就要拍自己的一段个人经历。我等于拍了二十部电影,才开始拍这么一部。它离那个时代很远了,离那个时代很远的一个好处就是,你没有特别陷在那些细节,比如说你刚刚经历了这个,事隔三四年,你就要把它拍成一个电影的时候,大量的素材不知道,抽开之后很多东西都忘了,但是最重要的那些都留在记忆里了,反而可以抓住重点。
谭飞:所以你觉得现在这个节点拍《芳华》是最合适的一个时候?
冯小刚:对,是成熟了,当然也刚好和严歌苓碰上,因为我在文工团那些事其实更有趣,但是把它拿出来拍成电影,可能审查就有问题。还有一个就是,我其实想拍那些女兵,我觉得一个女性的作者来讲这个故事,可能和我们男性的角度还不太一样,我大概就和两个女性作家合作过,一个是《唐山大地震》的苏小卫。
谭飞:对,另一个就是严歌苓。
冯小刚:正好她在文工团待过,她有过这段文工团的生活经历,你要没待过你作家还无从落笔,这个比较难得。
谭飞:其实您对严歌苓的原著改的也不少,我觉得我印象最深是两个改动,一个就是刘峰,严歌苓原来是把手伸进去了那个林丁丁的。
冯小刚:她叫《他触摸了我》,我后来说你是不是改个名,后来就改成《芳华》了。
谭飞:但是您改到最后就圣洁好多,也没伸进去,是个内心的想法。
冯小刚:其实他就是想抱一下她,如果他再把手伸进去,再把后边胸罩那扣给解开,再一通胡撸,好像在这部电影里头,对刘峰这个人物有伤害。我还是希望因为这部电影跟《1942》和《我不是潘金莲》不太一样,我们导演给观众开了很多扇门,一部电影里给观众开了很多扇门,它一定是小众的,大众还是更喜欢,你就给我开一个门,你别让我琢磨你,这三门都开开了,我进哪个?
谭飞:信息量太大。
冯小刚:比如《1942》,它的情感落在谁身上,而刘震云恰恰没有希望他的任何一个角色去打动你,他是用每一个角色来共同完成对民族性的一个认识。《我不是潘金莲》也是比较理性,《芳华》这部电影是非常感性的,这也更符合我自己的这种性格。当然我也觉得这个电影更便于观众接受,就是说你很知道你的立场在哪,你的立场一定是站在刘峰、何小萍那边,不会站在别人那了。
谭飞:你的好恶和爱憎在里面是很分明的,当然还有一处很大的改变,因为原著里面实际上是写到了刘峰之死,死得很惨,那么何小萍陪到他最后一段岁月,但这个片子的落幅在火车站,两人感情升华那就结束了。这当然有篇幅的原因,还有什么原因呢?
冯小刚:其实到我拍摄那剧本,都有你说的这个结尾,在最后刘峰的追悼会,后来我觉得我不太想让现在的人看到她们老去那样,在电影的旁白里头我就直说了。其实你现在同学聚会都能够体会,比如说我要跟我同学聚会,你看一个个过去你觉得如花似玉的,现在简直都白发苍苍了,还不如不见。我觉得这电影最后也是想把她们这点美用银幕定格了,当然还有篇幅的问题,另外还有一个就是演员,比如你最后缀上个一两场戏,或者两三场戏,你要换一拨演员来演这拨人,观众要重新认识她们,这是谭飞吗?这是李星文吗?你比如非要弄三十年以后的,他可能得...
谭飞:他就分裂了。
冯小刚:挺麻烦的,它不是说这电影一半一半,一半20多岁一半60岁,你还有时间去给他们重新建立起来,如果给现在这拨演员化妆成那样,就变成一笑话。
芳华
里的集体气质
谭飞:有点做作。那说到演员我看了纪录片,我印象最深是导演有一个说法,说我觉得我有责任和义务培养一帮人,我们不能让中国银幕上晃来晃去都是这些人,我反正觉得挺好,而且从这次你的使用,反正我觉得电影的成片还是很理想的,包括那些新人,包括黄轩。
冯小刚:我觉得也是这么两层原因,一层就是让观众觉得她们真的是故事里的这些人,不是要花十分钟去摆脱她们作为明星的那些符号,新人有这个好处,还有更重要的是,拍这部电影我需要大家有一种集体的意识,有集体的一种热情。
谭飞:或者集体的气质。
冯小刚:然后大家要很早就在一起排练,融在一起,到开拍的时候就像她们已经是文工团的人了,所以我们之前从最早集中到最后开拍是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的时间,这些人每天在一起,排戏、排练舞蹈、一起吃饭,每个人都非常熟悉,已经不陌生了。那你明星谁会给你四个月,给你一礼拜都挺难的,大家都太忙了。
谭飞:她们没有时间来排练这个。
冯小刚:我们这种做法今后可能也会多,你比如说管虎,这回的《八佰》,我觉得也是筹备了得有一年多,集中演员培训训练,也有好几个月。
谭飞:而且他用了大量的型态演员。
冯小刚:李安当时用子怡也是训练,咱先别说用你不用你,你先训练去,你先练,练完了我再看,这批导演对拍电影是这样一个方式。当然时代变了,也有另外一批就是把你抓过来,我后儿开拍,你明儿来都行。所谓就是什么,现在变成最必要的就是,你怎么着给我一天试个造型,完了在我拍的十天以前某一个下午,你给我个两三个小时或者半天,我有时间去做这衣服。
谭飞:就感觉这种方式特别不敬畏电影,这是一个活儿,这是一个挣钱的事儿。我觉得这次《芳华》确实很不一样。
冯小刚:如果剧组也是这样,演员他也不会太认真,反过来说就是,剧组的工作人员也会觉得就那么回事,他就不像我们这种剧组,比如我们拍《1942》的时候,拍《我不是潘金莲》的时候,拍《芳华》的时候,整个剧组要开拍了,整个剧组都是非常兴奋、亢奋的那种状态,然后都知道导演这次要怎么玩、怎么弄,都是那个卯上了,我们说马上各部门检查,再一次检查。
谭飞:就跟打仗一样,是实战还不是演习,但是好多电影都是演习,都知道是假弹。
冯小刚:你像我们这回,一个是花钱去做一些镜头的实验,然后我们又试拍了三天,后来试拍的镜头还用上了一些。
谭飞:而且我看你对演员的要求,其实也是很明确的,比如说林丁丁你说不要假笑,钟楚曦演那个角色,你就要求说,你跳水你得姿态优美,就这也看得出导演对《芳华》演员的整体要求是一脉相承的,包括对黄轩,因为我觉得黄轩这个演员有一个优势,虽然他也是俗称的那种小鲜肉,但是他好像演技真是比较被认可的那种。
冯小刚:这人特别经得住接触,黄轩这人耿直、义气,但是又特别知分寸,然后再一个就和你看到他脸上的那个笑容一样。
谭飞:真诚。
冯小刚:他真诚,内心很善良的一个人,当然别的人也都很善良,就是说他更突出吧,这个相由心生,你看黄轩的眼神里头,整个传达出来的气质,他确实是非常诚恳、友善。
谭飞:实际上这个电影也有种说法是说,其实黄轩并没有作为一个特别突出的人来展示,而他甚至有些时候也有绿叶感,这其实对一个所谓的正当红的演员来说是有些障碍的,但我看他也完成得很好。
冯小刚:他一切就说以剧情为主,没提过任何问题,只是在表演上有时候跟我商量一下,其实对他的表演,我都没有更多说什么,我觉得他都把握得挺好,一直很安静地动脑子在琢磨。
谭飞:安静。
冯小刚:因为我们这都是新人,谁也不许带助理,当然我觉得毕竟黄轩是明星嘛,我们觉得黄轩可以带助理,他也只带了一个人,他一看大家这些女孩都没有,他永远让他助理远远待着。打饭我自己打去,你不用管我,自己搬一马扎跟大家坐在一起,这个人心里头非常有数。

芳华的挑战
谭飞:那再提到这个六分钟一镜到底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场面,这也是可能观众会看到的另一处震撼,导演能不能讲讲当时的设计,因为确实很震撼,中国电影中很少有就是如此逼真的,同时我们也看不到敌人,可能这点跟《敦刻尔克》有类似的东西,就是我军的士兵,他们这种英勇,甚至震成了碎片,这种真实感确实是纤毫毕现。
冯小刚:我在拍之前我问我们的美术找来了参加过越战的老兵,成都人,他父亲原来还是一个军级的干部,然后他父亲说你要想在部队站住脚,你必须要打这一仗去,然后就把他托付给他们那个连长,好像他妈妈还送给连长一块手表,反正你照顾照顾我儿子呗,所以他一要冲锋,他连长就给他屁股一脚,咣,给他踹一边去了,所以他觉得特别丢人,觉得怎么连里的农村战士都瞧不起他这个干部子弟。所以有一次需要他们在树下边,但是他们需要在树上边观察。
谭飞:像那个岗哨。
冯小刚:敌人的那个火力点在哪儿,然后他要呼叫炮火来覆盖这一块,他在底下看不见,所以连长说需要有人爬树顶,但爬树顶最危险的就是被人家给打下来,所以他就往上爬,结果让那连长又给薅下来了,当时他就跟连长急了,他就说我无论如何我得上去,我他妈是一男人,我不能老这么被你保护着,所以他就爬上去了,爬上去之后他在树上嘛,对方一射击,人家马上就发现他,往这边打嘛,他就知道了这个位置,他就报告完了,完了他觉得他屁滚尿流,从那个树上基本上是顺着树干上摔下来,摔一下,跟着那树冠上面被打掉。
谭飞:挺残酷的。
冯小刚:很有意思这个人,然后他就说他见到的第一个牺牲的,就是他去参加这个战争,他们的连队过一个桥,听到一声枪响,所有人都趴地上了,这就听到的第一声枪响,到了越南,然后跟着就发现他们那一个小战士才16岁,他手榴弹的弹柄被打穿了,他本人没中弹,但是那个子弹把手榴弹弹柄给打穿了。
谭飞:把引线打断了。
冯小刚:拴在腰上取不下来呀,在他们眼前看到这人的脸非常恐怖。
谭飞:就撕成碎片。
冯小刚:对,就是炸碎了,水壶都挂在那个树杈上去了那种,印象特别深,他说完我就把它放在这电影这一仗,一开始的这一枪。然后我在想怎么拍这个战争,我觉得要跟着刘峰。
谭飞:跟他的视线。
冯小刚:要跟着刘峰走,然后我也像那个《集结号》的时候,我们其实是用碎剪的方式,可能那第一仗可能是六七分钟,《集结号》一开始的时候。但是我可能是300个镜头在里头是这样的,而这是一个镜头,也确实是很有难度,然后正好那时候在放《血战钢锯岭》,我看它基本上也是在用过去比较惯用的一个手法在拍,我觉得能不能用一个过去大家没有用过的方式拍,所以我跟摄影师罗攀商量,既然我们整个影片都是长镜头,那我们到战争这里,如果这个镜头语言的系统变了就不舒服,应该继续保持一个长镜头,但是对特效团队来说,这个事挑战太大,因为你要显得猛烈、残酷、真实,他要在摄影机和被摄的人物之间安放炸点。
谭飞:其实是挺危险的。
冯小刚:但是由于我的摄影机一直要跟着刘峰走,所以就变得摄影机和他之间不能放炸点,又要表现出战争的残酷来,因为你也没有时间去装那个炸飞的假人,或者那种肢体,所以特效化妆也觉得很困难,因为他负伤,中弹的效果都难以完成,因为它那一切都是靠剪接,这就是靠剪接,现在不让剪接,就是特别大的挑战,确实拍下来也很困难,也花了很多钱,但还是完成了,起码我们在这一块上是有这样一个突破,其他的战争电影都没有这样做过。
芳华
里不该忘却的残酷
谭飞:对,我觉得这个片最大的一个情绪点,可能就是郝淑雯看到刘峰后来被一些城管欺负,也不叫城管,就是一些···
冯小刚:联防的。
谭飞:还有一句粗口就是“操你妈,你们欺负这个战斗英雄”那句话,我就眼泪一下出来了,而且我觉得这个话里面可能带着导演的一个想传达的东西,因为这个社会可能有时候太忽略这帮老兵,这么残酷的环境下。
冯小刚:对,其实你到麻栗坡烈士陵园,还有你比如说我们这回去云南蒙自那边,那么多烈士陵园,河口那边,你看那个漫山遍野的那些烈士的墓碑,完了你看那个年龄都非常小,再加上还有很多伤残的军人,还有很多参战的军人,这段历史完全被抹去。
谭飞:对,被遗忘了。
冯小刚:现在很多年轻的孩子们,在网上都发帖子问我说,这跟谁打仗,其实这是改革开放初年的一场规模不算小的战争,这些人为国捐躯,维护国家的尊严,那最后他们···
谭飞:被遗忘。
冯小刚:被遗忘,被忽略,我觉得这是严重的不应该的一件事。所以现在很多老兵,听说我们拍这个电影里头,反映了有这种有关越战的这个戏分,托人转过来给我发了信,在他们那种老兵的群里就炸了这件事,就说现在居然有人可以敢说我们。因为我也是在那个时期当兵的人,所以我觉得既然我也做了导演,起码我心里头是有这份敬重,然后我觉得应该表现他们的那种牺牲、那种残酷。但是我们现在还是比较模糊的,中国西南边境。
谭飞:是。
冯小刚:因为我去拍摄的时候,正赶他们那些人纪念这些老兵,然后来了很多得有七八百上千的这样的。在那时候参战的老兵,穿着那时候的军装,到烈士陵园去扫墓,打着他们的那个军旗,然后到我们碧色寨火车站搭的那个野战医院,他们路过那想进来看,那警察拦着不让他们进来,我就过去跟警察说,我说这些人都是英雄,都是为国家作战的人,我们又是在这拍一部反映他们的电影,让他们进来看看,警察说行行行,咱就别闹事就行了,他们闹什么事,因为我们在当地四零旅的战士来配合我们拍摄,那个部队的头一听说这些都是老兵,所有的战士全部起来给他们敬礼、给他们鼓掌,所以他们觉得很有安慰感。我觉得这是必要的,这些人是应该得到这样的安慰。
谭飞:其实说到导演的敢呢,其实包括《集结号》开始,《集结号》就打破了原来八一厂那种,国家宏大叙事下的一个军事题材的方式,其实是突破了一些当年的禁区,那么说到现在这个感觉《芳华》也突破了,因为这20多年是没有反应西南边陲那场战争的了。我觉得导演你刚才讲的那个,你说让警察说让他们进去,就看到六爷的感觉,就确实说路见不平,我就要说我就要吼,我觉得导演身上有很强烈的冲撞感,你总是想我要表达的东西,我不想大家再用原来的方式来箍住我,我是想突破它。
拍芳华
的兴奋点
冯小刚:就是有一些特别简单的道理,但是这道理说不通了,你就特别气愤,是非混淆了,你就会觉得非常不应该这样,这个电影总体来说我觉得它是非常美好的,我拍得很过瘾。
谭飞: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整个过程是最过瘾的一部?我注意到这个所有的宣传,你的照片都是特兴奋。
冯小刚:不一样吧,每个阶段拍每部电影,每个兴奋点不一样,就目前这个阶段拍这么一部电影,我是非常兴奋,非常的快乐,好像也回到了那个年代。我们这一代人其实特别幸运,我说这特幸运的人,你比如说跟我的女儿这一代,他们就不一样,因为他们出生的时候,社会就是这样,衣食无忧,进入了现代化的这样一个进程里,我们小的时候确实经历过这种,你看我们出生没几年就是三年自然灾害,然后家里真是都吃不饱,然后过年过节,家里才会买点糖招待客人,买点我们那叫杂拌糖,什么叫杂拌糖呢,就有水果糖有牛奶糖,光买牛奶糖太贵,光买杂拌糖呢招待客人,商店里头说给你铲一铲子这个,铲一铲子那个,一和搁一纸袋里,那是杂拌糖。然后都想着把里头的那个小仁酥、虾酥,或者说那个牛奶糖挑着吃了。
谭飞:大白兔。
冯小刚:你想想能吃那么一块,被家里家长发现这一通数落。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这都算什么呀,我们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行,家里来客人怎么招待,炸点馒头片,买点肥肉,炼点大油,一点的油反复的微火在那炸几片馒头片,撒点白糖,搁点芝麻酱给客人吃,这算当点心了,现在的孩子咱们都这样,对他们来说各种各样的蛋糕,那个时候要过生日,从来没有吃过蛋糕,你想象一下现在的一个生日蛋糕,在那时候连汁都不可能剩下。现在我们吃一个蛋糕,可能大家意思一下吧,端给你你觉得这冯小刚生日我怎么也得吃两口,实际上吃不下去,吃一口,我吃完了,最后大部分都扔了。这物质那么匮乏,生活那么艰苦,然后突然间,政治的局面又是那样的,买个回力球鞋都买不起,想买一自行车一百多块钱,一个人的工资就30多块钱,你还得生活,你得攒多少个月才能买一辆自行车,一直到我们粉碎四人帮改革开放,然后好家伙大伙开始下海了,可以不在单位待着了,然后开始我们就摩托车,我们现在有汽车,一家好几辆汽车、房子,那时候我跟我妈、我姐,我们仨人住在一个屋里头,跟人合居,两家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每家那个厕所里,就那个水池子装点水龙头,各锁各的,转的水表不一样,现在大家住房,当然也还有一些住房紧张,但是很多人是得到极大的改善,所以我们对这个日子的改变、这种生活的改变,那种变迁、巨大的变革,我们全经历了,按现在来说,我们一开始那基本上日子过得,基本上就跟现代化科技没任何关系的。
谭飞:所谓的前前网络时代。
冯小刚:对,但是我觉得我们这代人挺幸运的,我们都经历了,我们都知道,所以有的时候也知道这东西来之不易,或者说知道感恩,有时候这一代人他觉得有这个对比,他往心里往根上说,我还是应该感谢这个时代,要不然过去那日子活着太不像一人了,但是你现在年轻的,他没有这种对比,他说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谭飞:对,而且都是独生子女,更觉得理所当然。
芳华
在特殊时期的美及优越感
冯小刚:这烟上面不应该有过滤嘴吗?我们那时候抽烟哪有过滤嘴?它没有这过滤嘴。
谭飞:我觉得导演其实心里肯定是想做一种抽离感,在现在精神物质已经特别丰裕的时代,让你们看看当年的贫瘠感,但是贫瘠不代表都是丑和恶,它有很多美,这个美现在也很难寻找了,包括你一再说的,你特别喜欢比如说,篮球场在打着球,然后这几个文工团员洗完澡那个肥皂味儿,还不叫香皂味。
冯小刚:昨天那个《Variety》(美国综艺杂志)他们有一篇影评在多伦多那出来,他写得我觉着特别好,他说在文革那种血雨腥风的时候,文工团的排练场的这道墙,好像把它们和外界隔绝了,是挡住了外边那种压力,它里头在绽放着一种青春。
谭飞:而且包括军营的那种桂花香,混上肥皂味儿,湿漉漉的头发,这种意象都是很美的。
冯小刚:就有一些反映文革的作品,比如说这个《天云山传奇》、《牧马人》,比如说《芙蓉镇》,比如说《活着》、《霸王别姬》它都涉及到文革,导演也基本上采取的是一个社会公众的看法。
谭飞:一个视角。
冯小刚:就是说它是一场灾难,它对人性的那种扭曲,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是拍文革,但是他是一个个人的视角,它是一个少年的视角。
谭飞:一个私人的视角。
冯小刚:就是说文革是很操蛋的一件事,但是作为一帮少年,那时候说可以不上课,可以随便,家长也管不了老师也管不了了,不用做作业,不用上课,自由奔放,那对于少年来说就是天性的极大解放,他回忆起来觉得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时间,但是其实父母都在承受着政治的高压,但是作为一个孩子,他是觉着高兴的,他就是从这孩子的视角拍的,它的背景也是文革。那我们拍文工团的这故事,它也是在文革的大环境里,但是在文工团这样一个封闭环境,他们有他们的快乐,甚至还有点优越感。
谭飞:其实也是很美好,而这种美好说实话,在那个年代代表着特权,其他人是不可能有的,包括你要穿上那身军装。
冯小刚:本身那时候穿上那身军装,就是所有的家长,其实就是送礼、请客,就是想办法要让自己的孩子当上兵,穿上这身军装,然后如果你再被文工团选上,那就成军中骄子了。
谭飞:那种感觉就比现在的状元不差。
冯小刚:他们是非常有优越感的一群人,所以他们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到了今天他们有难掩的失落,因为他们这种光环没了,社会时代变了、价值观变了、有营养的东西也变了。
芳华
与年轻人的共鸣
谭飞:但就是怎么样让当年那种感觉,拉近现在年轻观众读解的密码,因为其实很多人可能也会关注说,因为毕竟小刚导演在中国影视圈的这种地位,你去拍这么一个特别抽离的作品,因为跟《我是潘金莲》还不一样,《我不是潘金莲》本身在很多人看来实际上就是个大的IP,但是《芳华》它抽离感,然后那个年代年轻人的故事,现在观众怎么去寻找读解的密码?
冯小刚:我觉得是一代导演服务一代观众,这是我们这代导演,我们应该拍我们最有感触的,大鹏、宁浩他们这一代导演,他们拍服务他们的这一代观众,它这都是严丝合缝,首先我认为这个东西,它是科技的日新月异,而人性的进步实际上每100年都长不了一公分。所以从人性的这种角度,从情感的角度,我觉得它是···
谭飞:相通的。
冯小刚:它没有什么不理解的,那年代的气质不一样,但是我觉得首先,我要让我们这一代人看完了还有强烈的认同感,能够让他们产生强烈的内心共鸣,当然我知道年轻人还是有些会喜欢这个,他会觉得我父母的这一代人的芳华和我们这一代的芳华,共同点和不同点是什么?这就是像我们刚才说《中国有嘻哈》里喜欢GAI的原因,一个导演拍电影,做人你不要期望全体人都喜欢你,一部电影也不可能让全体观众都喜欢,它必然是赢得一部分人的强烈好感,一部分人可能无感,甚至一部分人还觉得···
谭飞:痛恨。
冯小刚:厌恶,但是它都比不疼不痒要强,它比让全体都觉着无感要好,我觉得再出色的电影其实都会被有些人奉为经典,可有些人就会说这是什么呀不爱看。
谭飞:是。

深夜听四味之
冯小刚
声音 | 冯小刚
? 点击收听?
《四味毒叔》是由策划人谭飞、剧评人李星文、编剧汪海林、宋方金四位毒叔发起的影视娱乐圈第一垂直独立视频脱口秀公众平台。欢迎有个性、有观点的导演、制片人、编剧、演员、经纪人、评论人、出品人等等前来发声,这里是“脱口非特权,人人可表达”的影视娱乐第一视频表达平台。观点不需一致,但求发自内心。“说”责自负,拳拳真诚在心。
《四味毒叔》第143次发声
微信ID:siweidushu
长按图片 识别二维码 关注我们
内容推荐 新媒体商务合作 可发邮件至:912642513@qq.com
《四味毒叔》出品人、总编辑谭飞
执行总编辑曹思东
已涵盖微信公众号、今日头条、新浪、腾讯、搜狐、微博、 一点资讯、豆瓣、知乎、 猫眼、格瓦拉等11大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