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站 在 路 遥 墓 前

站在路遥墓前,我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悲伤感笼罩了我,然后就是深深的孤独......
路遥墓并不大,坐落于一个小小的山头上,墓场用地砖铺砌而成。最前方是路遥的雕像,带着眼镜,眼神深邃地望着远方,似乎一直在思索,又似乎是期待着什么。雕像的背后就是圆形的坟墓,坟墓不大,只是一个圆圆的水泥砌成的小丘。坟墓的背后是一面墙,墙上面除了一头牛的雕塑之外,最引人的当属那两行字了,“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可以感觉得到,平时还是有不少人前来吊唁这位长眠于地下的文学大师的,敬献于雕像下的黄菊花还没有完全枯萎,烧下的纸钱也没有被夜风完全刮干净,坟墓上面窄窄的棱上放满了熟食和水果。然而今天,我站在这里时,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脚步声,或者是风的声音,一声鸟鸣也行......路遥墓和路遥一样孤独,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厚夫先生的《路遥传》的空页上有这么一句话:“不管漂泊到何处,心永远贴着黄土地。”这“漂泊”二字一直刺痛着我的神经。是啊,路遥的灵魂从苦难的童年开始,到生病去世,何曾真正地踏实地栖息过?
“我知道,父亲是要将我掷在这里,但我假装不知道,等待着这一天。......我一早起来,趁家里人都不知道,我躲在村里一棵老树背后,眼看着我父亲踏着朦胧的晨雾,夹个包袱,像小偷似的从村子里溜出来......我特别伤心,觉得父亲把我出卖了,但我咬着牙忍住了......”(《路遥传》)每一次读到这里,我的心都会隐隐抽痛,我能感受得到一个七岁的孩子那时的无奈、无助和迷茫,一棵大树后的小小的身影在那一刻该是多么地孤独无助伤心。肉体的漂泊并不是最可怕的,人最可怕的是心灵的无依无靠。从这一刻起,年幼的路遥就要开始小心翼翼的看眼色行事的漂泊日子了,不管叔父一家对他好还是不好,这种“外路脑子”的心理阴影永远都不会从心里剔除掉的。其实,路遥应该是幸运的,因为他能够有机会读书,养父养母对他的爱并不比亲生的差,但巨大的贫穷总是在他前进的道路上设下一道道障碍,然后要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去翻越;一次次的人生高峰和低谷的转换,这巨大的跳楼式的心理落差所造成的冲击又是如何侵蚀着这样一位孤独的文化行者的灵魂世界——我就在心里想着,那个永不服输,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雄心的路遥在自己一路走来的孤独旅程中,究竟经历过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拿起了啥?又放下过啥?拿起和放下时,这个黄土地的汉子的内心又会经历过怎样一种你死我活的纠结、撕裂与愈合?
路遥是一个有着纯粹性格的人,正是这种性格使得他总与一些人的认知格格不入。相对于那些对文学并不十分痴爱却依靠文学的光环在现实世界当中活得如鱼得水的滋润的文学寄生虫来说,路遥所从事的文学创作即是一个难以企及的丰碑,同时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句“日他妈的文学”里究竟包含了多少种心酸的味道,没有谁能真正数得清楚。“我这十几年,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你解下不?”那种欲爱辛苦、欲罢不能的折磨确确实实能摧毁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让人怀疑文学,甚至开始怀疑人生。那种壮士扼腕无所适从的孤独感和迷惘感,真的就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恐怖感觉。居里夫人发明了镭,然后将它无偿地奉献给了全世界,然而当她需要一克镭做研究时,却因为镭的昂贵再也买不起。我想起了路遥墓墙上雕塑的那头牛,辛辛苦苦耕耘一季,庄稼成熟后享用的却是人类,它自己却要靠人类施舍的那点草料苟延残喘。路遥用生命写成了《平凡的世界》,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却没有路费去领......那一刻,身处熙熙攘攘红尘闹市之中的路遥该是何等彻骨的孤独?我想到了曹雪芹以及曹雪芹的《红楼梦》,我感觉路遥和曹雪芹的遭遇何其相似。他们就像两个巨大无比的被活活饿死的巨人尸体,他们死了之后,无数的食腐者却借着他们吃的膘肥体壮。这不仅是文学人的悲哀和孤独,更是真正的文学的悲哀和孤独。然而,真正的文学最终会留存下来,并流传千古,只是苦了那些为之献身的苦行僧们。
路遥的一生是孤独的——他的生活是孤独的,他的婚姻是孤独的,他的文学之路是孤独的,甚至连他的坟墓也是孤独的。我没有诋毁谁的意思,但我认为,路遥的坟墓应该设计为一个土冢,这样的话,他的坟头上现在必然是长满了野草,开满了野花,会有蝴蝶和蜜蜂上下翻飞,会有漂亮的小鸟站在坟头上啁啁啾啾。这样一来,路遥的另一个世界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光光秃秃、寂然无声了。
也许我的认为是多余的,此时的路遥早已经顺着地下,沿着草茎和树干,成为了草尖叶端的一颗水珠,或是山间如梦如幻的晨雾——不管漂泊到何处,他的心永远贴着黄土地......
张景,陕西省延安市吴起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网络诗歌学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燕京诗刊》签约诗人。创作了大量诗歌,部分诗歌和散文在《西安晚报》《华商报》《长江诗歌》《燕京诗刊》《齐鲁诗歌》《贵州诗刊》《中国草根》《延安日报》等省内外杂志和报刊上发表,有诗作收入《当代诗歌精选》,出版有诗集《涂抹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