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黄访谈录|无以慰藉

雄黄访谈录|无以慰藉
雄黄,侗族,湖南新晃人,现居湘西鹤城。
雄黄& 咖喱猫
无以慰藉
——雄黄访谈录
1
故乡是根植在血管中的矿脉
咖喱猫: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每个人的精神版图,几乎都逃脱不了故乡原始的烙印。在你诗歌创作中,关于故乡的作品有一定的数量,还出版了一部以故乡命名的诗集《岑庄》。可以说说你的故乡吗?
雄黄:好的。我的胞衣地岑庄就是我的故乡。那里有我全部的记忆,是爱的源泉,是爱的始发地。岑庄是扶罗镇的一个侗家山寨,隶属古称“夜郎”的湖南省新晃县。侗族人“饭养身,歌养心”,“只要会走路都能跳舞,只要会说话就能唱歌”。拥有世界级的三大名片:鼓楼,风雨桥和侗族大歌。既有趣味横生的民俗,譬如“偷月亮菜”、“倒贴屋山头”、“ 煮篮子”等,有“收吓”、“额头十字”、“背药包”等巫傩秘技,和诸如米卜、卦卜、草卜等测吉凶的民间绝技。侗乡节日特别多,被誉为“百节之乡”。“尝新节”、“芦笙节”、“三月三”等节日,比比皆是,令人眼花缭乱……。一出生,就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我和故乡紧紧链接在一起。故乡决定了我一生的眷恋,哪怕她将来面目全非。我就是一个死心眼的人(笑)。
咖喱猫: 从你诗歌落款的创作时间,得知你经常回到故乡,很羡慕你。其实,能够生活在夜郎新晃这片富有传奇的神秘土地上,虽历苦难,却也幸福。因为你说过,从娘胎里开始,山里侗乡人就免费获得了非凡的胎教:潺潺的流水声,节日的热闹,芦笙的余音,虫鸟蛙叫,牛哞犬吠,还有田间地头、高坡高岭随时飘起的侗歌。生于斯长于斯,天生就该是诗人是歌手。请问你,童年少年时光是怎么度过的?
雄黄:看来教授您来做访谈之前,做了不少功课啊(笑)。不过,实话实说,我对访谈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应该说是抵制一种恐慌。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被人拉到广场“裸体示众”,而又秀不出性感的腹肌,极度尴尬(笑)。相反地,自己倒是喜欢收看人物访谈和名家自传。那确实是一条通往人物内心的捷径,可以“知人”,可以快速获得一些自己所期待的“干货”(笑)。
实行农村承包责任制之前,整个侗寨特别穷,根本不可能吃到白米饭。每餐红薯洋芋,汤汤水水的,而且还得节约,因为连红薯洋芋也不多啊。我们当孩子的都懂事。放学后了,提一大猪菜篮洋芋,坐在石头,把脚浸在水里,刮洋芋皮。手指肤色,一年四季都是洋芋黄。现在看来很苦,但一开始如此,家家都这样,也就习惯了(笑)。如果来客,祖母会专门给客人煮一个小鼎罐纯粹的“干白饭”。看得我们吞口水。那样一个十三口人的大家庭里,很热闹,很温馨,日子也很艰难。能吃上“干白饭”,是我们当时共同的理想和追求。(笑)毕竟是落后偏僻的侗家山寨,农村孩子的童年和与大城市孩子的相比,差异巨大。那时,山里的物质匮乏程度,现代人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譬如,农忙太过辛苦需要犒劳一下胃,父亲就吩咐母亲用斗量几升麦子,拿到碾坊换面条。煮一碗光头面,是当菜吃的!
好在大山给了我们无尽的快乐。譬如,烧木炭,做高跷,削陀螺,挖葛棒,吊野蜂,撵野兔,挖泥鳅,“剩”桐果;随持土铳的大人打野猪,和撵山狗满山满岭疯跑;那些野板栗、枞菌、八月瓜、杨桃(猕猴桃)等山珍是何等诱人;课间用雪花膏铁盖在火箱里炒的黄豆,香飘教室;在村头山岗上搭建的茅草读报亭,每天传达领袖的最高指示;竖新木楼时上梁师傅抛下的“宝梁粑”,味道出奇的妙……长大后,寄宿到镇中学念初中。周末回家,穿着轮胎底凉鞋走二十多里路,扛上一周的米和菜去学校。那时伙食极差,水煮老南瓜差不多是固定的菜。就餐时临时组合十人,从中推举一人收餐票,再叫上一个同学,一起到窗口领回饭菜各一盆。十个饭碗摆在泥巴地上,围着饭菜盆一圈。饭菜由收餐票的同学分匀。有些的不喜欢南瓜味道,“多余的甜蜜”就归我享用了(笑)。
咖喱猫: 你的名字“雄黄”很有意思。可以说说吗?另外,一些评论家研究发现,你中断了十多年写作。你应该算得上诗歌回归者。你是怎么看自己的回归?
雄黄:笔名“雄黄”是自己取得,首先是表明我这个人姓黄,性别为男性。“雄黄”,即“那个姓黄的男人”,一句大实话而已(笑);其次,“雄黄”是民间常用于驱邪避害的吉祥物。意思是我心里祈愿亲友团、呼叫雄黄名字的人以及我本人,个个吉祥人人安顺;再说,雄黄是一种矿物质,遇空气前后可柔可硬,和我双重性格吻合。众所周知,雄黄还是一味中药。门前房后遍撒雄黄粉,千邪不遇,百毒不浸。民间还用雄黄泡酒,可养身可辟邪可趋吉。不过,需要郑重提示的是:雄黄虽好,但有毒性,饮者把握,切忌过量(笑)。
我确实曾一度耽搁写作十多年。那时心生浮躁,一派茫然随大流,被所谓的“成功学”裹挟,惯性地去追逐俗世定义的“标配人生”。被欲望捆绑,内心疲惫不堪,无以慰藉。后来终于醒悟到,最好的生活离不开诗歌,离不开阅读。诗意指引笔重新站起来,开始精神的灵修和崭新的诗生活。人到中年,细细回望,才发觉写作和阅读哪里是什么生活方式,它们根本就是生活本身(笑)。
咖喱猫: 你对家乡一往情深,经常回到故乡。故乡在你的生命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雄黄:当我踏上故土的那一刹那,心异常柔软,宁静而平和。在走动中,看看流水,看看故乡熟悉的亲人,看看种在泥土里的先人,看看季节在田野和山峦之间更替,看看为生计忙碌的乡亲。当心有触动时,持久的神思、感觉、感受,隐秘的念头会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回忆、感慨、联想、比较、奇思、欲望、幻觉……等等,构成系列文字喷泄出来。可以说,故乡是我诗歌的“资源库”。
当失意彷徨时,我的自我疗法是回故乡。与故乡重逢,安详而惬意,呼吸舒畅,心跳舒缓。风物人情,如理如法,熨帖无比。潮湿的心,灰暗的伤,无药痊愈。我管叫这充电(笑)。故乡是我的“充电桩”。
咖喱猫: 我个人的理解,人这一生对故乡的情感其实是很矛盾的。最初只是想逃离,后来发现无论怎样逃离,无论喜欢与否,自己身上都有着这片土地所给予的无法抹去的印记,于是就试着去认识并理性对待它给予的这个部分。再到后来就是无原则的一往情深的爱。所以,在我看来,对于故乡,也许并不都是以诗意浪漫的爱为起点的。对它的爱,也许更像是我们的一次自我寻找与发现,更像是我们与这个世界最终握手言欢的结果。你对故乡的爱是从来如此吗?就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所说的这种反叛?我只是好奇,你可以不回答。
雄黄:其实,儿时生活在故乡,贫穷的是物质,乐呵的是精神。好玩的东西还蛮多。是好玩稀释了苦难。何况,生活在那里,你根本没得选。因为你是小孩子而非大人,你说了不算数(笑)。孩子总是被动的,离不开也走不脱(笑)。
进入学堂,慢慢觉察到远方还有一个有别于自己故乡的天地后,没有哪个小伙伴甘愿困于故土吃苦受穷,都想过上“天天吃干白饭”的幸福生活(笑)。你别笑,这是真的。我也想逃离。当时,农村孩子要“跳农门”,只有闯关高考这根“独木桥”。那时还有高考预考制度,预考合格才有资格参加高考。高考那年,连接老家乡岑庄与县城的公路被山洪冲断,没有班车回县城。我与邻乡一个徐姓同学相约,在他父亲带路下,翻山越岭整整走了一天,按时赶到县城参加高考。脚也整整痛了一周。后来,当我们聊到此事时,都有点佩服自己。其实这不奇怪,因为我们骨子里有“跳农门”的“核动力”啊(笑)。好在终于闯出来了,受点小苦还是蛮划算的(笑)。
对故乡的情感,有句话说得好。“对于生你养你、埋葬着你祖先灵骨的那块土地,你可以爱它,也可以恨它,但你无法摆脱它”。我不存在恨,应该是先爱,后怨,再爱,是爱怨交集。现在呢,全是眷恋和热爱(笑)。
咖喱猫:我的情感与你不同,也许是因为有距离,爱带有许多理性的审视与批判,并以此反观自己身上的种种局限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故乡更像是我的一面镜子。我清晰地看到了镜中影像。至于美与不美,我都接纳它并爱它。你的诗让我想起了作家迟子建曾经说过的话:“我觉得只要把这个村庄领悟透,咀嚼透,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你如何看待作者与故乡,作者与素材,作者与世界的关系?
雄黄:每一个人都有出处。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和故乡。故乡不仅养育诗人,更重要的是给予了诗人以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的滋养,尽管在最初诗人本人是不觉察不知道的。它给予诗人的诗歌营养,将滋养诗人一生漫长的写作。当人们口口声声提到“乡愁”“记住乡愁”时,足以说明,故乡从我们的脚下我们的口中我们的记忆里,已移植到精神领地的高处。
无法否认,对于作者,故乡的意义非同寻常。当笔端触及故乡,就像我的祖辈父辈,面对脚下的土地,心怀希望,抡起锄头,开始永不疲厌的耕耘。这就不难想象,为什么有众多的作家诗人如此青睐故土。
至于写作题材,应该是丰富而宽泛的。身边的日常生活,提供了大量的素材,这很容易被很多人忽视。我们只要仔细观察,深入思考,生活足以成为源源不断的创作源泉。遗憾的是,当一些写作者了知这个道理后,却不知道如何驾驭材料,很容易沦为“照相馆的师傅”,负责成像照片,距离“作品”相距甚远。所以,写作者需要有一双慧眼,有一颗善于思考的大脑,反复研究素材,捣烂,提炼,萃取,变形,从中获得写作的养分和创作的可能。
聪明的写作者,肯定会描写自己熟知的领域和事物,这似乎是一种本能。作者舍弃自己熟知的去描写陌生世界,显然是一件不明智的事。从这个角度来说,生活在底层的作家,多少沾点便宜(笑)。我们发现,一些作者的视角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故乡。故乡成为源源不断的创作矿脉。他们夜以继日,不停地挖掘,开掘得越深,越不容小视,必将引来世人瞩目。
故乡是我一个书写的重要对象,随着阅历的增加和书写的深入,反而越来越不敢轻易下笔。总担心自己因为没有弘大到放眼宇宙的视角,慈悲的心没有辽阔到天际,不能呈现出故乡的万分之一。我不能有愧于自己,更不能有愧于故乡。不过,当有一天,我终于能写出自己满意的故乡诗篇时,那么我会在哪里?我的故乡又在哪里?!
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不可避免要处理好几个关系: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世界。这些关系关联度较高。当有一天,作家把自己和故乡的关系捋清楚并妥帖处理好了,那么,他与人与自然与世界的多重关系自然也就处理到位了。
咖哩猫:马尔克斯在其自传《活着为了讲述》里谈到自己,之所以写故乡是为了“使故乡不再孤独”。莫言则说自己写故乡是为了“超越故乡”。从你创作的故乡诗篇,以及策划夜郎文化旅游,为家乡谋出路求发展上来看,我觉得你的写作和行为,应该属于对家乡的“深情反哺”。
雄黄:马尔克斯与莫言都是大人物,举世闻名。他们的说法是成立的,而且用自己的伟大作品,证明了自己所说并非虚妄之言。我只是名不经传的小作者而已,岂敢与之相提并论。不过,能够为家乡尽绵薄之力,应该是我的荣幸。谢谢你懂我。
2
仅仅依赖灵感
这样的写作是不可靠的
咖喱猫: 诗是一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基于它的特殊性,自然会散发出无穷的魅力。经常有人说诗歌是灵感的结晶,灵感可靠吗?怎样的诗歌才是好诗?
雄黄:帕斯说,诗的第一行往往是一个礼物,它也许来自上帝,也许来自灵感。不能否认灵感,但也不能夸大灵感的作用。但,一个仅仅只依赖灵感的诗人,肯定不是好诗人。无论如何,灵感之说听起来让人不爽,值得怀疑,像是对诗人能力的一种羞辱与误判。
诗歌,应该只为自由而写:内心的自由,灵魂的自由。自由是长翅膀的光源,照亮飞翔。任何囚笼是封锁不了的。好诗标准肯定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问题在于,你把好诗的标准究竟确定为多高,才是自己的标准。自定的标准,从中至少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鉴赏水平和品位。通常来说,鉴赏水平和写作水平有关联,有时也产生断裂。你可能写得一般,但是鉴赏水准却很高,假以时日,如果不懈努力,你的写作水平会接近或达到你的鉴赏水准。我属于写得一般的,但鉴赏力勉强及格(笑)。
有一个很不看好的现象是,很多诗人有自恋情结,对自己的诗歌质量总是严重高估。不过,哪怕某个诗人把自己的歪瓜裂枣奉如至宝,我也能理解。那纯属个人行为,爱咋咋地,毕竟那是人家的孩子。别人不屑于点赞,那就找机会抓紧时间自己夸夸吧(笑)。
咖喱猫: 我记起来了,你有身体洁癖和精神洁癖,而且波及到文字等方面。介意说说你的洁癖吗?它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不便和困惑?
雄黄:我不否认自己有几分“洁癖”,但似乎还没有达到你说的“癖”的程度。这不怪你,因为这方面的词语,好像只有“洁癖”一个(笑)。
所谓的洁癖,应该是家庭熏陶所致,尤其是嘎婆(外婆)嘎公(外公),母亲及我婆。嘎婆山上劳动归家,哪怕肩挑一担牛草,汗流浃背,累死累活,放下担子的第一件事,不是歇气不是喝水,而是抡起长竹扫帚打扫院坝。嘎公是一名校长,平时衣服总是一丝不苟。去他书房看书,他事先必检查我们的手。看到脏手,他会拦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说,赶紧洗赶紧洗,洗干净了自然会放行。母亲继承了外婆的好习惯,总是用抹布把漆了桐油的火铺,擦得可照出人影,弄得来客经常不敢去火铺上坐,担心弄脏了。我婆则是镇上第一家大地主的千金,规矩大得很,不整洁必然遭到她的责骂。
干净整洁,总归是很好的,但过分到“洁癖”就累人(笑)。不过,生活总归是自己的,我尊重每个人的私人习惯与活法。而作为诗人需要警惕的是,千万别因自己的“另类”而影响整个文坛的诗人群像。
我个人觉得,诗人应该有文字的洁癖,有尊重文字之心,而无玩弄之意。企图通过玩文字满足个人目的和私欲的,通常不会走得远,成不了大气候。这是格局和境界所决定了的。讲究干净,几多舒服,怎么会带来不便和困惑呢?(笑)咖喱猫:在你眼中,什么样的诗人才是你理想中的诗人?你认为写作的意义何在?
雄黄:我想,首先得做一个正常人吧。老顽童黄永玉痛骂某些年轻艺术家,弄那些花里胡哨的干嘛?和艺术没半毛钱关系。内行看作品,而不是看你的奇装异服、长发辫和骇人的行为艺术。人家不需要你这样的“网红”(笑)。何况,一不小心弄成油腻大叔或油腻老爷,那就糟糕了(笑)。
对自己和自己的文字,诗人不应该过分看重。不要太当回事,当然也不要太不当回事。能够清醒地、客观地、平静地看待最好。诗人应该懂人性、尊自然、悯生灵、爱生命、敬神性,其境界必须达到宇宙的境界。如果诗人平时还能捎带些许趣味,那就太好不过了。各行各业,风趣好玩的人是做人的极致。
关于写作的意义?好像没有吧(笑)。许许多多的所谓意义,在我看来,都是人类牵强附会,自己找来做的填空题,自问自答,自我安慰罢了。人,命如蝼蚁,活着总喜欢折腾,总想找寻一些活着的理由或意义,否则就活得不踏实不自在(笑)。作为一名写作者,我保持一份对世界的观察和人性的思考,阅读写作, 自得其乐,如此而已。当然,你可以说这样弄也蛮有“意义”(笑)。
咖喱猫:“对自己和自己的文字,诗人不应该过分看重。不要太当回事,当然也不要太不当回事。”“雄黄语录”好啊(笑)。人呢,要么低估自己,要么高估自己,很少有对自己清醒认知的。
雄黄:是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自己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一说呢。它是名言警句。人低估自己,会产生自卑。高估自己,则自我膨胀,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诗人中,好像后一种类型居多(笑)。
咖喱猫:继《岑庄》出版之后,你的下一部诗集《舞水谣》即将结集出版,还获得中国作协少数民族重点作品扶持。恭喜你。很期待新诗集问世。
雄黄:谢谢。2014年出版《岑庄》,弹指间,五年又过去了。这太恐怖太吓人了(笑),所以,不要去回忆。一忆起惊恐,岁月催人老。要活得忘记自己的年龄。我就从来不过生日(笑)。申报重点作品扶持,当初是受了朋友的蛊惑。后来获批通过,签了合同。这好像应该算一件好事。不好意思的是,平时我自己的文字丢三落四,不爱惜不整理。合同规定,要按时结集出书。这一切还没有着落,急得跳。好像某人漫不经心生了一堆孩子,流落民间,现在得硬着头皮满世界寻找逐一认领回家。这是一件毫无技术含量、繁杂而不愉快的事。
咖喱猫: 你如何看命题作文。据悉,你每年总是参加几次大型诗歌赛事,而且命中率高,经常获奖。作为有一定影响的诗人,你是怎么想到要参加诗歌大赛的?
雄黄:命题作文自古有之。古时候的文人雅士聚会嗨皮,不约而同吟诗作对,不会玩肯定被人瞧不起(笑)。我觉得李白的《赠汪伦》就属于命题作文。提前交卷还得了满分,酒也喝得爽歪歪,欠汪伦的人情也一笔清了(笑)。需要纠正你的是,鉴于我晓得自己有几斤几两,在诗歌上根本没大抱负无大追求,就是一个诗歌爱好者,一个“小人”罢了(笑),不存在什么影响力。我不是经常参加征文大赛,偶尔为之而已。参赛是基于如下考量:首先想倒逼自己。因为某赛事一旦列入写作计划,自己就克服惰性,铁定去完成,哪怕加班加点,也要在截稿时间的前半个小时完稿投递。对人讲诚信,对自己也得讲诚信啊(笑)。其次,参加征文大赛可以强化练笔,保持写作状态,检验诗歌水平。一个较为全面的作家诗人,应该能把握各种题材的写作,都可以下笔,而不能有局限。征文这样的命题作文非常不好弄。参赛者得认真研究征文启事,收罗资料,潜心研究,遴选角度,出奇制胜。参赛者众,成千上万。高手如云,甚至获得鲁迅文学奖的诗人也常活跃其中,无形之中增加了获奖的难度系数。要脱颖而出获取大奖,非常不易,不仅要实力,还要看运气。很多作者习惯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感觉良好。其实很简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就见分晓了吗?还有,大赛高额的奖金,颁奖典礼可免费旅游,也比较吸引人。看来,参赛获奖属短平快项目(笑)。
咖喱猫:好像因为诗歌赛事,你的直言引起大刊某编辑误会,他顿时火冒三丈?
雄黄:不好意思,我是一个直爽人。当时看到某诗歌大赛作品集时,觉得有几篇的获奖作品很不咋地,于是实话实说。其实说的不是他。他那次获奖作品还不错。他应该有充足的自信才对,完全没有必要对号入座自寻烦恼。由此观之,参赛有风险后果很严重啊(笑)。难怪很多香港电影常在片头,打上字幕:“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笑)3
阅读就是生活
其重要性远甚过写作
咖喱猫: 我发现你看的书很杂。你怎么看待写作与阅读,阅读与生活之间的关系?
雄黄:小时候的阅读先天不足。因为除了课本,根本没有其他的课外读物。我记得家里有一本书,非常破烂,从中间拦腰断裂。没有书名,也没有结尾。那应该是书剩下的中间部分。尽管读起来困难重重,但不影响我痴迷翻找对应页码。当太阳快下山了,余晖笼罩整个山村,岑庄铁矿遗址,和坐在供销社桥上的读书少年。这个画面深刻,已嵌入记忆的沟回中。
据营养专家传授秘籍,人每天至少吃上二十种食物为最佳。书看杂一点,和饮食的道理差不多。你不能写诗就只看诗歌,写小说只看小说吧,得保证营养全面啊(笑)。何况小时候的阅读欠账太多,得加倍偿还。事实上,所有的写作都得从阅读开始,阅读远比写作重要。阅读是一件成本最低的快乐。当我每天安静阅读,通过诗歌赎回自身,乐享人生,特别是当坐在飘窗阳台上,阳光从身体背后打到书本上,照亮那些文字时,那种曼妙,难以言说。
毋庸置疑,作家必须用生活来无限地充实自己,认真去观察生活,体验生活,捕捉生活赐予的悲欢福报。可以肯定还有这样一种阅读,那就是去研读社会这本浩瀚的大书,读个中“人”这本词典,扩大见识。记得我从村小考入镇中心小学读小学六年级时,因为不知“电影海报”为何物,遭到镇上同学笑话。由此可见,花钱让孩子去见见世面开阔眼界,还是蛮划算的,至少不会像我那样被人嘲笑(笑)。
咖喱猫: 你阅读的胃口比较刁。你最先接触的大师级作家是谁?你喜欢哪些作家吗?
雄黄:最先主动接触的大作家是墨西哥的帕斯。他获过1990年诺贝尔文学奖。高一时用买菜票的钱买了他的《太阳石》。当时根本看不懂(笑)。班主任还责备我少不更事不务正业,毕竟高考第一重要,与跳农门息息相关。所以我比较乖,没有再去啃读了(笑)。不过害得我一周没有菜下饭,吃的是光饭,这苦白受了(笑)。至于大量阅读,应该是考入大学之后的事了。
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作家。诸如普鲁斯特、卡夫卡、特朗斯特罗姆、福克纳、艾略特、莎士比亚、 茨维塔耶娃、博尔赫斯等一些世界级大师的作品,是我乐意接触的。国内一些作家,比如余华,我也比较喜欢。
咖喱猫: 当下,诗歌派别林立,诗歌活动比比皆是,诗坛非常热闹。我不客气地说,是整个一浮躁。而且,口语写作,无形之中加剧了这一浮躁,扩大了喧嚣度。
雄黄:不得不承认,当下整个社会都处于焦虑和浮躁之中。你既不能只说诗坛浮躁,也不能怪罪于口语写作,这很不公平(笑)。这些浮躁,有很多种方式呈现出来,比如您说的活动多,山头多等等。浮躁是做任何事情的大忌,常常使人失去起码的理性和最基本的判断。这对于写作有害无益。可以断言,心浮气躁者写出的作品,矫情虚饰,不接地气,无病呻吟。阅读是治愈浮躁的良药。写作者应诚恳阅读,潜心生活,思考学习,把这个时代的特质写出来。
玩诗歌派别,那是人家的事,我不习惯参与。诗歌就是诗歌,任何命名和张贴标签,都是自以为是的行为。至于诗歌活动,我会选择偶尔参加。去活动现场无非就是见见老友,获取一些资讯,仅此而已。
诗歌的口语化,实质是诗歌的一种表达方式,属于表达工具或路径而已。但通常遭遇天大的误解,一些人认为从事诗歌创作难度系数降低乃至没有了,因为人人可以写诗了。确实,任何人都可以写诗。无论政要富豪,白领蓝领,还是打工者牧羊人,乃至食不果腹的乞丐,都可以写。门易进而事难工,不是分行的文字都叫诗歌,不是所有的诗歌都是好作品。一句话,写出好作品是王道。
咖喱猫: 这里会衍生一个新问题,那就是写作的同质化。
雄黄:是的。现在很多诗歌,技巧雷同,题材相似,毫无个人风格,没有识别度,同质化严重。这个问题,已经引起有识之士高度警惕。与时俱进日日创新,诗歌概莫能外。着力在陌生化上下功夫,应该会有一些成效。套用一句话说,一个诗人是否有实力,不仅应根据他取得什么成就来评估,而且应根据他在写作创新的路上走得多远来评估。
咖喱猫: 少女机器人“小冰”,能够在十秒内创作出诗歌。研发团队从她书写的上万首诗歌中,挑选出一百余首,结集出版诗集《阳光失去了玻璃窗》。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的艺术创造吗?现代人“抬头忙找钱,低头弄手机”。你怎么看手机阅读和微信横行?
雄黄:人工智能时代,改变了我们很多。我一直有这样的观点:机器,哪怕极具高智商和情商,毕竟还是机器,无法替代人类。个人色彩的创造性活动,小冰同学是无法复制的,也是无法企及的。刚才你用到一个词语“书写”,非常精准。可见,“小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创作。从上万首诗歌中遴选出百余首,才能成为她的集子,你算算这个比例,才百分之一嘛。我也拜读了她的一些代表作,确实有诗歌意味,但绝对称不上精品力作。我们诗人们慌什么呢?完全不要怕,淡定一点好(笑)。
手机就是工具,居于从属地位。人是万物之灵,占主导地位。人能发明工具使用工具,但是绝不能被工具左右,否则就是人本身的悲哀。“手机控”很可怕,还要命,新闻经常报道过马路玩手机丧命者有之,一边开车一边玩手机最后肇事一命呜呼有之。
不得不承认,智能手机给阅读带来一些便利。但是,碎片化阅读是不完整的阅读。我个人还是倾向于书本阅读。我抵制“手机控”。一般来说,除了家人之外,我对所有朋友的微信都设置免打扰。我不喜欢加微信,即使拉不下面子加了,也习惯性立马设置免打,屏蔽各种微信群。这无关清高,无关自傲,只是不想被手机奴役,不想被随意打扰。至于一些知己级别的朋友,我会在方便时抽时间上去看看,再统一回复。一个作家朋友调侃我是“临时上朝,集中批阅奏章”(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