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城文学?小说连载4】刘玉栋：水塔

作者：刘玉栋 诵读：李扬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这个闷热、潮湿的夜晚，白梅永远都不可能忘记。

那时候，空调尚属于奢侈品，当厂长的老白也只是在自己卧室的窗户上，安装了一台小型的台式空调机。那时候，电脑还属于少数人的东西，汉语大辞典里，还没有“手机”这个词。那时候，夜市特别多，道路两旁全是卖小商品的小贩，人们摇着扇子，晃动着白花花的膀子，穿行期间。那时候，开往远方的只有“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那时候，小清河还在通航，不时有货船停靠在盐仓码头上……

白天落在地上的雨水，晚上化为热气蒸腾起来。饭后，白梅独自走出家门，如同踩在云彩上，飘飘摇摇，晕晕沉沉。她走到秋水家的铁门前。秋水家的铁门上落着铁锁。她在这个铁门前踟蹰着，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秋水肯定是去他姥姥家了吧。白梅想。他还回来吗？白梅茫然地望着胡同口，汗水沿着脸腮淌下来，又沿着脖子流进衣服里。身上如同捆了东西一般难受。

白梅穿过窄窄的胡同，来到宽敞的街道上，沿着单县羊汤馆、沙县小吃、布店鞋店、家用电器店，一路向北，拐上小清河河堤。河堤上是繁华的夜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她躲闪着摩托车、自行车和男人们白花花的肩膀，她无暇关注路边的商品。不知不觉，来到航运桥的桥头。

这里，人明显地少多了。白梅停下来，长喘一口气，突然，从身边冒出一个男人，瘦得跟猴子似的，他伸出一只手，把手里的东西举到白梅面前，低声说道：“小妹，要不要看书？什么样子的书都有。”白梅看到一个女人猩红的嘴唇和一个男人几乎赤裸的强壮身体，吓得几乎跳起来，她朝桥上小跑几步，发现那个猴子男人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慢下步子。她不敢回头，快步朝桥上走去。“砰砰砰”，心把嗓子眼堵得难受。

桥下是波光粼粼的河水。远处，河水被灯光拉成一条颤颤巍巍的亮线，包裹在黑暗之中。接连几天的不安，秋水离去的消息，加上刚才猴子男人的惊吓，让白梅感到一种暗无边际的孤单，就如同这夜晚的河水。但河水要流向大海，秋水要流向故乡，自己要流向哪里呢？

白梅站在桥中央，夜晚的微风裹挟着河水凉爽的气息，让她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十五岁的白梅，在这个夜晚，想到了许多她未曾想过的事情。十年来，多少次，她站在这里向东边眺望。这条河是如此的神秘，自己与这条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十年前，她就是坐着船，沿着这条河逆流而上，来到河下镇的。这条河的远处，不仅有大海，还有那个她长到五岁的小村庄。想到这里，白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急忙掏出手绢来摁在脸上。

后来，白梅抬起头，目光掠过人影晃动的河堤，竟然看到了水塔。

在白梅的记忆中，夜色中的水塔朦胧、模糊、飘摇，但它又像一个男人躲在暗影里的身躯，高大而坚实。

白梅往回走时，心里期盼着秋水家的院门是敞着的，这样，她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她觉得，她还有好多话要跟秋水说。想到这里，她的脚步禁不住快起来。然而，当她走到秋水家门口时，那黑漆漆的大门仍旧是那样闭合着。夜色中，那把铁锁反射着幽暗的光，就像一个小鬼，咧着狰狞的嘴朝她笑，故意在气她似的。站在门口，白梅盯着门呆愣了半天。她真想一头撞上去，把这冷冰冰的铁门撞开。

这个家庭到底发生了什么？秋水去了哪里？杨春花肯定知道，从晚饭时她和老白的表情，白梅就明白，他们俩都知道。不行，我得问问杨春花去，白梅突然想到。

白梅推开自家院门。朦胧的夜色中，杨春花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摇着蒲扇。杨春花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汗衫，不过在夜色中，她的胳膊显得更白。

“妈，我爸呢？”

尽管在一起这么多年，但这个爸妈叫起来，总不是那么顺畅。可这一次，白梅喊出来的爸妈，明显地清脆许多。杨春花似乎有所感觉，她手中的蒲扇停了片刻，屁股下面的竹椅子“吱嘎”叫了两声。

“哦，他出门溜达去了。”杨春花拿蒲扇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说：“快坐下凉快凉快，雨没少下，还这么闷热。”

白梅坐下来，乖乖的样子，夜色中，她把身子挺得笔直，轻轻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妈，亚朵阿姨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水都这么大了，站在门口哭得不行。”

“唉，”杨春花长长地叹口气，说：“你亚朵阿姨和秋水他爸爸离婚了。”

“为什么？为什么离婚？”白梅追问道。

“嗨，两个人常年不在一起，也谈不上什么感情。老蔡是干地质的，全国各地到处跑，一年回不来几趟，能坚持这么多年，就不错了。这两年，听说老蔡在外面不老实，你亚朵阿姨呢，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两个人都也闲不着，离了倒也好。”

白梅张着口，感到非常惊讶。这些话她可是第一次听到。

“就是苦了两个孩子，”杨春花接着说：“老蔡非得要秋水。老蔡什么条件都不要，就要秋水。老蔡的工作关系已经调回老家的运输公司。他非得把秋水的户口也迁回去。”

“那、那秋水哥愿意吗？”白梅紧张得声音颤抖。

“肯定不愿意啊！你想想，秋水从小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人他都熟。他回到安徽，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别说老蔡老家的那些人，就是老蔡，秋水打小跟他待过多长时间？秋水能不哭吗？能愿意吗？可法律定了的事，不愿意又能怎么办呢？”说完，杨春花接连叹了几口气。

“太不公平了。这太不公平了。”白梅低声嘟哝着，她已经不能大声说话，因为眼泪早就淌得满脸都是。

【未完待续】

摄影：韩绍宾

本期编辑：隋秀楠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刘玉栋，1971年生，山东庆云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文学》主编。20世纪90年代开始发表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年日如草》，中短篇小说集《我们分到了土地》《火色马》《南山一夜》等多部，另著有少儿小说《泥孩子》《白雾》《月亮舞台》等。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刊转载，并多次获奖。

诵读简介

李杨，禹城市解放路小学教师，喜欢朗读、唱歌，享受朗读带来的乐趣，用最平实的情感读出文字背后的价值。

【往期回顾】

【禹城文学?小说连载1】刘玉栋：水塔

【禹城文学?小说连载2】刘玉栋：水塔

【禹城文学?小说连载3】刘玉栋：水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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