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随笔：爱在牡丹未开时

在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株牡丹，我喜爱又敬重地叫它“红牡丹”。
因它开放时，是那种最鲜艳、最浓烈的“胭脂红”。花全开时，二三十朵丰硕的花朵浓胭重彩，在浓密的绿叶衬托下，显得极其富贵与端庄。当然，这并不是我叫它“红牡丹”的主要原因。
看着这株牡丹，我的脑海里总是响起七八十年代一部老电影《红牡丹》的主题曲《牡丹之歌》——
“有人说你娇媚，
娇媚的生命哪有这样丰满。
有人说你富贵，
哪知道你曾历尽贫寒。
……
冰封大地的时候，
你正蕴育着生机一片。
春风吹来的时候，
你把美丽带给人间……”
也总是想起电影中那位历经坎坷却出落的色艺双全的马戏主角“红牡丹”(艺名)。这位亮丽妩媚又英武侠义的女主角的生命正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那样红艳而灿烂，而她不畏权贵敢于反抗的精神也与牡丹的品格有极其相似之处。
作为人的“红牡丹”和作为花的“牡丹”，她们身上有太多的相似。
相传当年女皇武则天酒至微醺，于冬月下旨令百花连夜速发，以待她明朝上苑游赏。百花慑于皇威纷纷开放，惟独牡丹循从时令，不违本心，未遵女皇圣谕，因而被连根掘起，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一片焦枝枯骨。女皇余怒不消，又将牡丹贬出长安，扔到洛阳，想叫它断种绝代。 谁知牡丹一入新土，又扎下了根。来年春天，邙山满山翠绿，牡丹株株怒放，千姿百态。观赏牡丹的人，扶老携幼，朝暮不断，人海花海，盛况非凡。
我慕洛阳牡丹盛名已久，然时至今日，也未得去。自然也无缘得见那“焦骨牡丹洛阳红”。
老家那株“红牡丹”在院中长了十几年，它开花的时节，正是我工作无暇分身的时间，只有一年因事回家一趟，才有幸一睹她盛开的芳华。其余每次见它，都是在春节时，看到的大都是在冰天雪地中静立的一树老树枯枝，枝上犹顶着无数状如五星般的花籽壳。这时的牡丹，看上去只是毫无色彩的干枝枯木，但你却仍能感受得到它傲然的风骨。
我的“红牡丹”，它若生在那玉苑琼林或高墙大院内，保持这样的品貌风骨也许并不让人稀罕，让人感叹的是，它却长在黄土高原偏远的大山中一座农家小院里。
老家庄院不大，大约只占五六分地。除去上房和两旁厢房的面积，再剩下不到三分地的院子。因这里常年缺饮用水，院子里除了北边靠墙留着一方约两平米的泥土地，其余的地方都被水泥硬化了，以备雨天收水蓄水之用。
那不到两平米的泥土地周围用水泥砌上了一砖宽，两砖高的小围墙，围成了一个近似正方形的简朴的小花坛，正中便栽种上了这株独一无二的“红牡丹”。
十几年的时间里，这株牡丹就在这方贫瘠的土地上，由一株小苗长成高约一米五，三四个人才能合围的过来的花树了。它的主杆刚长出地面就分成两枝，都已有手臂粗了。无数如拇指般粗粗细细的花枝错落有致地向上伸展开来，每个枝上每年二三月都会发出新芽，到五月间叶大如掌，花开如冠了。
你也许想象不到它成长过程的艰难，但你一定能想象到那一树花开的惊艳！
今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延迟开学了。因为老人身体不适，我们在这桃李争艳的季节回了趟家。此时地处平凉最东边的泾川到处柳绿花红，桃杏已经荼糜了整个山川，泾河两岸的山坡粉白一片，惹得我们一路惊叹不已。
一路向西，车至六盘山，只见阳面的山坡上，成片的山桃树已呈暗红之色，那是蓄势待发的花苞的颜色，高处的山窝，也有一树两树已开的桃花。我在心里叹息，若前日的艳阳再能高照两天，这些山桃花想必皆已开放了。可惜的是这两日寒流突袭，气温急骤下降，泾川降了一场寒雨，而这六盘山脉南面的山坡上，此时却落下了一层薄雪。冬和春，在这里依旧难分难舍，竟这样隔着一条路南北对峙着！
过了六盘山，越往西去，离春天似乎便越远，春天明媚的水彩画渐渐被冬日的水墨画所替代。不，偶尔也有一抹鹅黄和粉白，仿佛刚画完春色的画笔未洗净便在冬的画卷上留下了一丝春的气息。
回到那个藏在黄土高原西边大大小小的山的褶皱间的小村庄里，走进那座栽种着“红牡丹”的小院落里。我来不及放下行李，便一步迈到那小小的花坛边。
牡丹发芽了！在每一个干枯发白的枝桠上，都有一簇褚红色的叶芽。我已见过了太多的春天的嫩芽，鹅黄的，鲜红的，黄中带绿的，绿中透红的，所有的芽都那么鲜嫩，带着光，发着亮，透着新生的喜悦。
这是怎样的一簇簇芽啊！这可是“花王”的芽啊！难道它不应该更娇嫩，更闪亮吗？这蜷曲着、紧皱着的暗红的一簇簇叶芽，簇拥着小小的花苞，多像一个蜷缩着四肢、皮肤皱巴巴的初生婴儿啊！在这样一片苦寒、干旱的土地之上，一个生命要经历怎样的一番艰难苦挣才能获得生机？又要经历怎样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的“动心韧性”，才能使它成为这片土地人人赞美的“王”？
谁说“牡丹”，只是“花中富贵者也”？谁说只有“莲”，是花中“高洁者也”？哪一朵花，不曾在寒冬中孕育？哪一种“富贵”，不曾历经贫寒？
一如眼前这寒风中的牡丹！不管在皇宫御苑，还是在寻常小院，它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它高贵的品性，没有因地处偏远而放弃生长，也没有因无人观赏而放弃芬芳。即使“花开时节动京城”，我想，也没有一朵花是为谁而开，没有一片叶是为谁而展，它只保持它作为一种花的初心和尊严。
这，便是我内心里喜爱和敬重它的真正原因吧！
微雨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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