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想那块地|董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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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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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那块地
文 / 董新明
在梦中,我常常想起那块地。
岁月如风!尽管那块地的形貌一次次地被改变,自“分田到户”后,经营那块地的主人也一次次地被更换,然而,关于那块地上的人、关于那块地上的事,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幕上,始终挥之不去。
那块地是在我五岁时走进我的记忆中的。
我本来是个不爱动的男孩,五岁以前最爱干的事是搬个小凳坐在家门前看“小人书”,或是捏半截粉笔在自家的土墙上写些“上、中、下、人、口、手”之类的简单的汉字,几乎是足不出户。直到五岁那年的夏天,邻居大哥哥约我跟他们一起去打蝉蜕,这才结识了那块地。
那是怎样的一块地呵!那块地呈长方形,西头是两座年代久远的大坟墓,听说里面埋着的是两个向姓的大财主,拱卫它的是几棵高大的香椿树。东头则是一片密密匝匝的小白杨树林。我们几个拿着小竹竿,提着小布袋,察看每一棵树,发现上面挂着的蝉蜕,就挥竿打下来,再拾起,塞进布袋……过了一会儿,他们嫌这不过瘾,就提议玩“捉迷藏”。我在白杨树林里左找右找,就是找不见他们的人影,便急得大哭。哭声惊动了一位正在水沟边割牛草的老大爷,噢,他姓黄,土改时的贫协代表,人称“黄代表”。他把我引出树丛,用粗布毛巾擦掉我满脸的泪痕,然后送我回家。晚上,我对妈妈说:“大哥哥们甩了我,是黄代表送我回来的。”妈妈用手摸摸我的脑袋,说:“记住,往后要叫‘黄爷爷’!”后来,那块长满树木的地被开垦出来,种上了庄稼。孑然一身的黄爷爷担起了看管它的任务,他死后被葬在了那里,与那块地日夜相守。
我10岁的时候,生产队的人口增到了一百多号人,每年两季打下的稻谷总是供应不上。队长征得大队的同意,便扩大水田面积,自然那块地也就在“扩大”之列了。村民们先迁走了这里的几座坟。在改造水田的工程中,我的两位先辈——爷爷和爸爸都参加了,他们父子俩一个挖土,一个运土,一天劳动下来,爸爸的肩膀被手推车上的皮带勒出深深的血痕,爷爷本是古铜色的脸膛也在阳光下被镀得色彩更加浓重。年幼的我,帮不上大忙,就用竹箢箕捡拾地里的树根,拿回去晒干了当烧柴。——那个时节,过日子实在是难啊!
14岁那年,我开始下地劳动了——那一年,本该上高中的我辍学回了家,说是家大口阔,要替父母分忧,其实是那时镇上教育环境不佳,上学也是白搭!爷爷和爸爸使尽浑身解数,想把我送到五里外的一所村办高中就读,无奈我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爷爷一怒之下,抄起木棒追撵我,经过那块地时,他被路上的砖头绊了一下,额头磕出了血。站在他的床前,我的心中交织着复杂的感情。可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是戴上草帽、拿起镰刀去那块地里干活了!次年春天犁耙水响的季节,我在那块地里摸爬滚打,已学会好几样农活,还喂养过几个月的牛。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我和邻居田伯在那块地里拔水草,爷爷来叫我回去吃饭时,左看右看,就是不见我的人影。田伯指了指他身后披蓑戴笠的我说:“家伯,您孙子在这儿哩。”爷爷叹息一声说:“唉,个头还不及秧苗高哇。”我涨红着脸说:“谁说的?”田伯心疼地说:“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得去读书,要不就去学个手艺……”“可不是嘛?你爷爷是个睁眼瞎,你爸爸也没多少文化,董家就指望你哩……”爷爷揩了揩眼角,动情地说。
这年秋天,我终于被爷爷和爸爸说动,准备去镇上的高中插班就读——全国高考制度的恢复,给我们家带来了一丝福音。
上学的前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刻,我去与那块地告别,与那头正在地里耕种的牯牛告别。那头牯牛我曾喂养过五个月呀,从它起初的瘦骨嶙峋到后来的膘肥体壮,该耗费过我多少心血!牯牛听到我的脚步响,顿然停住,回过头,痴痴地望着我,眼眶里随即盈满了泪水。我走上前去,轻抚着它那浓密的脊毛,眼里满是不舍……当我走到村口大白杨树下时,那块地里,那头牯牛仍久久地目送着我,一对弯弯的牛角正挑起一轮如血的残阳……
我师范毕业、参加工作后,家乡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那块地有幸“花落我家”,可它早已改成旱地。爷爷和爸爸就在那块地里苦心经营——春天种下希望,夏天播洒汗水,秋天收获丰稔!每当我伫立在村口、远望他们父子俩在那块地里弯腰劳作的身影时,我就不禁想起了著名诗人臧克家的那首《三代》:“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诗中祖孙三代对土地的深情,是那样滚烫而触手可及!诗的浓烈情愫足以牵引出我对先辈的深深追怀。我还记得,当我上完语文公开课、匆匆赶到奄奄一息的爷爷床前时,只见他费力地用手指指村口方向,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说:“和你爸……商量……把……我……埋在……那块地、地里……”我还记得,爷爷去世12年后的一天傍晚,已是身染沉疴、病入膏肓的爸爸,让我陪他去了一趟那块地。在爷爷的坟前,他缓缓地跪下,用早已失血的枯瘦的手,捧起一把泥土培在爷爷坟头,伤感地说:“爹,您……孤单吗?儿子……要来陪您了……”眼泪簌簌地洒进那坟头、那块地……
如今,我的祖父和父亲已在他们种过稻谷、棉花和油菜的那块地里安息着。而我的母亲依然健在,仍然用她那粗糙而多茧的手在那块地里忙碌着。
人一代代地老去,那块地却永远不会老,那块地里积淀的种种情怀也永远不会老。
就因为这些,我常常想起那块地。
(作者系海南省儋州二中特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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