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侯梅┃手 机

一“妈,你看我的这个好看不?”正在烧火的我神气地伸出手指晃了晃。“好好好,再好也不爱。”妈妈边往锅里安顿饭边说着。其实就是买东西抽奖所中的一枚戒指,不过于我也是唯一的一个,看起来倒还漂亮。时年72岁的妈妈顿顿是主厨,我习惯了只是帮帮忙。“你咋就不爱了?我们邻家那个阿姨的项链戒指去年在火车站下公交后被人抢走了,把老太太吓得吆!儿女们觉得戴上不安全就不打算再买了,过了几个月,她还经常念念叨叨。前几天,老太太又高兴地说大儿子给她买了戒指,二儿媳给她买了项链,高兴得合不拢嘴。妈,你要不?要,我给你买。”“不要!总买那个你还不如买个手机。”果断的答复,我有点震惊,妈妈可从来都是什么都不要的。“行,那我暑假回来给你买个手机。”那是2005年的正月。我也不知为啥要许诺暑假,也许是一直亏空,习惯了等优惠;也许是骨子里的拖延症;也许是觉得来日方长。总之,脱口而出的暑假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惦念着这份承诺我踏踏实实地上着班过着我的日子。
刚刚放暑假的第二天,同学喊我:“回不回老家?有顺车。”急忙答道:“准备给我妈妈买手机了还没买,要不你们走。”“哎哟,你这手机不是在咱这沟沟里信号不好吗?回去给了你妈,你们老家在塬上,信号好!完了再给你买一个。”同学是个利索人,也是实实在在的想让我坐她家车。“哦,那也行。”我顺势而为,赶忙收拾手机的全部装备就回家了。记得那也是我的第一部手机,海尔的,红色翻盖小手机——当时是以小为美的。我又开始了在妈妈家的惬意生活,每天不用做饭,不用早起,中午时分,妈妈总是不动声色地带着儿子出去玩,只为了不打扰我,让我再美美的睡个午觉。吃饱睡足了我就给妈妈教着如何使用手机,无奈手机太小,总不能得心应手。那时似乎从未意识到妈妈老了,或者不在身边时也有下过决心,回家帮妈妈干活,但一回去就懒得动,只顾享受着我的假期。忽一日大清早,电话急促想起,是大姐,说姐夫胃病严重了,必须得做手术。大姐已经六神无主哭成一堆,家里五个孩子,况且大儿子学车期间经历了一场车祸,导致对方很严重的后果,姐夫为处理这事历经一年半之久,期间不断奔波于延安和榆林之间,出钱不说,精神上倍受折磨。一向精明能干的人那段时间精神几近崩溃,一合眼嘴里就嘟嘟囔囔榆林榆林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时间点身体又出了问题,家里已经债台高筑,大姐能不急么?匆忙之中,我没带儿子就返回延安,尽我的微薄之力帮帮大姐。只是,妈妈手机的事又被搁浅了。接儿子回家时,我说把手机放下,我回去再买一个。妈妈不容分说一把给我装在包里∶“拿去拿去,我一天就在窑里了,要的也没用”。妈妈知道我没钱了,一直拮据的我们2004年买了两孔窑洞手头就更紧张了,借款贷款都有,我是一如既往的抠!二“小梅,能听清楚不?哦……额听得可清楚了,家里的枣红了,树上地上到处都是,可你们谁都吃不上,前两天咱村里春亮回延安了,准备给捎两袋子,装都装好了,人家起身时拿不了,过两天,我来延安,给你们几家送来……” 妈妈很激动,很兴奋,嗓门也比平时大了许多。“你不要给我们送了,年龄大了拿上坐车实在是不方便,你忘了上次公交上的事了?”我抢着提醒道。上次妈妈带了两袋子东西,一路从我家高塬五里路费尽周折捎到大路,上了班车再转公交,公交司机等不及就厉声吼道∶“就害不开了,老婆家,拿这么多东西干什么了!” 被训斥了心里不舒服,回来几天了还振振有词地说∶“老婆家咋了?老婆家就不拿东西了?老婆家拿东西也是有用了么……”“没事没事,他说他的,额不和他恼,他也不容易了,不过我还是要拿了。你不要管我,我什么都有了,肉、月饼吃都吃不完,什么都有,余家山你姐姐可日外(方言∶讨厌的意思)人了,个人常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又给我买了那么大一块肉,还有香梅你姐姐,不晓得给额买那月饼咋了?还给额缝了两块褥子,可急人了,几个介娃娃吊哒上,不给我买那些满能行了么,常装有钱人了……”妈妈总是这样,但凡谁买点东西,她就急,急的不行。三姐是裁缝,有次寄一大包衣服回来,长的短的薄的厚的,收到衣服,她骂了几天:“不晓得能吃上个饭不,还一天常撑好汉了,额要这么多衣裳干啥,我整天就在这窑里能穿哈个歪好了?常说不要给额做不要给我做,一满不听话……”说着就将衣服一股脑塞在箱子里,果然也不怎么穿。那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妈妈说的也很尽兴,当时是2005年农历八月十四,余家山我俩姨姐和我二姐香梅一起去妈妈家过了中秋节,而打电话的手机是妈妈自己的。难怪她打的那么任性,那么自在。后来才知道,就在前一天也就是八月十三的下午,大哥抽空给五里路的二哥送过来一部二手手机,(当时多病的大哥几个孩子都在上学,城里租房又侍候瘫痪在床的老丈人,无论经济上还是精力上都是极度困难的,而妈妈想要手机的事我也从来没和哥哥姐姐们说过),手机没卡,二哥在家养兔子,他说,拿到手机他正在加工饲料,因为天色渐晚,担心店铺关门,立马停了手中的活开着三轮车就去县城买了卡装上,回来就装了满满一三轮粪借口塬上送粪去,带着上小学的两个女儿直达塬上(妈妈在塬上住,二哥在山脚下,距离也是五里路,塬上有地,粪就送在庄稼地里),也就是那一晚妈妈有了属于自己的手机。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看,是不是新的,只觉得声音很宏亮,很清楚。用妈妈的话说就是∶“这可是个好东西,不管多远听得真真的,就好像在跟前一样,唉呀,日怪事,咋能一样样的了?!”经过两个小孙子一晚上的培训,手机接打已不成问题。三姐说给她也打了好长时间,给西安的一个姨姨也打了……还有县城住的亲戚们一并邀请来家里吃枣、苹果。她老了,这么多东西吃不到大家嘴里很是着急。那几天妈妈完全沉浸在手机带来的幸福之中,她幸福于不管多远想和谁说话就可以说,幸福于从小受苦受难的她还能活到这个地步,要什么有什么。三农历八月十九晚上九点左右,二哥来电话了,声音急切,场面混乱,开口就问:“腊梅(我三姐)说给妈做衣服了,究竟是做没做……?”听说还没做,那边电话就挂断了,真是天旋地转,晴天霹雳!所问的衣服不是普通的衣服,是指寿衣啊!曾经妈妈给三姐说,她就不喜欢那长袍短褂花花绿绿的寿衣,你会做,就合合适适的做成活人穿的这种衣服。可是答应归答应,三姐根本就没动手,总觉得寿衣还早根本用不着。老天就爱捉弄人,明明是打算来送枣的,怎么说变就变了?究竟是为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八月十九是县城的集日(逢3、6、9遇集),妈妈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收拾停当的时候就不早了,赶忙去地里摘了一个小南瓜,又装了一些枣打算顺便送给城里工作的小侄女(叫她老姑)。“唉,没本事了,实在是拿不了多少!”想想也是不容易,五里山路五里平路,而且山上走的还是小道,又窄又陡,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婆婆每次去赶集就没空走过,褡裢裢布袋袋常拿着了,东西拿不了多少,把自己一路枉累的没法说。没办法,她愿意,只有这样,她才高兴。
今天赶集最主要是去接她外甥女,就是前面提到的我俩姨姐,陪妈妈过中秋节时就商量好了,八月十六她回老家,取家里的花椒再拿到集市上卖掉,然后就来我家住几天,给我大做饭,这样妈妈才可以去延安。俩姨姐说,八月十六那天,当她们醒来时,妈妈已经包好了饺子,早早吃过饭,她就匆匆动身回家了。她走时妈妈还喜咪咪的把手机硬塞给她让带上,还说∶“你拿上,拿上这可方便了,我在家里能拿小毛(我三哥)的打了。”就这样,她们在街上遇到时已是下午4点左右了,俩姨姐说,看到妈妈一脸疲惫。她想买的吃点饭,妈妈不肯,只买了饼子,她俩吃了,都没喝口水就匆匆往回走。走到半路,我三哥骑摩托车来接她俩,妈妈瘦坐在中间,卖花椒剩下的两小袋妈妈坚持自己提着。坐在中间稳当,手不需要扶,还三番五次叮咛让她在后面抓好了!上山走了约四分之一的路程时,发现包掉了,三哥停下摩托车才发现妈妈已经不省人事,无奈使用各种办法已经叫不醒妈妈了,永远永远都叫不醒了!明明说好回家做点拌汤喝的,说吃了饼子就不饿了,就是口干,还说三哥打枣一天又饿又累的快回家喝拌汤吃饼子......妈妈呀,树上接满了红枣,地上也铺了一层,山里的南瓜、苹果……您不管了?再也不惦记谁能吃上谁吃不上了?您喜爱的手机,只拿了不足三天的手机,就这么不用了?
白侯梅,中学生物老师。拾记忆之碎片,品生活之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