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散文】雪梅（文/王建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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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 梅文/王建龙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这是元代诗人兼著名画家王冕的一首诗。每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就会想起一个名字同样叫雪梅的人，每一次见到雪梅时我就不由得联想到这首诗。在我看来，用这首诗做为雪梅事迹的写照恰如其分。
认识雪梅，是因为2006年咸阳市参评“全国卫生城市”的创卫行动。市委、市政府对此项工作高度重视，市辖区各单位为了不拖全市参评的后腿，纷纷行动起来，对本单位的清洁区域和所属环境范围进行大力整治。我单位因为轮值管理本院所属近六十余亩地范围的物业管理，工作量很大，就委托了雪梅的保洁公司前来对本单位所负责的环境整治区域进行治理，以达到符合市政府制定的参选量化标准和环境治理要求。因为工作量较大，雪梅带领十几个工人并租用了两台机械连续干了一周时间才完成了工作。在此期间因为需要代表单位和乙方进行频繁的任务沟通和工作交流，所以和雪梅在繁多的工作交涉中就渐渐熟络起来，通过闲聊对雪梅的情况了解也逐渐多了起来。
雪梅个子不高，大约155公分左右，身形消瘦，一个极其普通的青年妇女装扮，但眼神里却总发出一种坚定的光芒，利落地言行中也透出一股子干练劲儿。她衣着很朴素，如果不是见她频频地部署和指挥工人的行动，很难看出她是一家公司的老板。
雪梅1973年出生于地处关中北部旱腰带地区的永寿县永平镇，一个叫杏花沟的小山村。那里是黄土高原腹地，山梁高大，沟壑幽深，气候干旱，土地贫瘠。到了秋天，当地群众在塬顶上的几亩旱田上撒下希望的种子，下赌注一般期待着来年的收获。能不能有好的收成全靠苍天开眼，如果风调雨顺，旱田里的庄稼就会有期待中的收获，也就不用发愁下一年度的吃穿用度了。如逢干旱的年份，那光秃秃的旱塬地里除过一把柴草就会颗粒无收，当地群众的生活会一时间陷入极度困难之中。
雪梅出生在那年的寒冬腊月，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家中院子里的窑洞前栽种了两颗大枣树，黑漆漆的枯树枝上落满了雪，看上去冰凌雪枝，铁树琼花，像极了盛开满树的白梅花。上过两年学还识几个字的父亲就给她取了“雪梅”这个好听的名字。
永寿县因为其所辖地区恶劣的自然地理条件，经济发展受到了很大的制约，连年被评为国家级贫困县，也是陕西省扶贫攻坚的重点县。当地群众的生活多年来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雪梅的父母生了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雪梅是家里的小女儿。家里除了几亩薄田外再无其它收入，加上孩子多，负担重，大哥二哥费尽周折娶上了媳妇后，家里就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一贫如洗。雪梅挣扎着读完了初二，家里就再也供不起她的学费了。
辍学后的雪梅经人介绍在县城里的一家餐馆打工，这个工作一干就是5年，雪梅性格泼辣爽快，干起活来麻利勤快，不惜力气，深得老板喜爱。在雪梅21岁那年经老板做媒她嫁给了县城一个工人家庭的子弟。
婚后四年的时间雪梅连续产下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原以为靠夫家优渥的经济条件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谁曾想丈夫不学无术，不思进取，总跟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闲散人员鬼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慢慢地变成了一个赌棍和酒鬼。后来竟然染上了毒瘾，没几年就把家给败光了，连结婚时父母投资买的婚房都卖了偿还在外欠下的债。卖掉房子后雪梅带着两个孩子租住在城郊的民房里，那个不省事的丈夫动辄喝醉了酒回来就向她要钱，要不到就会在孩子面前对雪梅一顿拳脚，把雪梅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
那几年无助的雪梅有好几次悄悄地打开了偷偷备好的农药瓶子，想一死解脱。但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雪梅又实在于心不忍。丈夫毒瘾犯了就会翻箱倒柜地找钱，把婆婆资助给孩子买奶粉的钱都搜了去，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卖光了。她想：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实在是没法子过了，家里没有进的，只有出的，可是孩子还得养啊。不行就先把孩子委托给婆婆照顾，自己出去打工赚钱。
主意打定，雪梅就去找婆婆商量，婆婆因为这个不省事的儿子，心里也一直觉着亏欠雪梅，就痛快地答应了帮着带孙子。谁知还没来得及走，雪梅要出去打工的消息被丈夫知道了，这个一身毛病还蛮横粗暴的丈夫当晚回来就对雪梅一通家暴，并威逼雪梅要想出去打工就先离了婚再去。就这样雪梅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脸上的淤青第二天和丈夫去了民政局，民政局的干部一看这种情形，申明政策后也没有耐心细致地进行调解，很麻利地给他们办了离婚手续。
离了婚的雪梅倒是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只是对年龄尚幼的孩子的担忧令她心里隐隐作痛。为了孩子自己还得拼一把。
　　
1998年春节即将来临，腊月初八那天的早晨，按照乡俗每家每户都会在当天早晨熬上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心里热乎乎地数着日子等待新年的到来。雪梅带着对孩子揪心的牵挂，随身带了几个冷馒头背上了简单的行囊出发了。那天的天气异乎寻常的冷，阴沉沉的天空零零星星，不紧不慢地飘洒着雪花，地上将冻未冻的雪泥踩在脚下滑溜溜的，路上的行人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行走着。雪梅一个人从县城的汽车站乘坐长途客车来到了80公里外的古都咸阳打工。
咸阳号称第一帝都。位于关中平原中心地带，靠近省城西安，是秦朝的都城所在地，距今已有2350年的建城历史。改革开放后，这个地处西北，位于秦岭北麓渭河北岸一马平川的关中平原上的城市也迎来了勃勃的发展生机。纺织业、电子工业、医药保健品产业都有着不俗的发展。有“轻纺城”，“医疗保健城”，“双拥模范城”，“全国卫生城市”，“全国精神文明城市”，“中国宜居城市”等诸多美誉。这些年来随着党中央对西部大开发政策力度的持续加大，国家级经济开发区“西咸新区”、“关天经济区”，“关中城市群”等重大规划的正式获批，层出不穷的利好政策不断加持，外来投资蜂拥而至，房地产业也随之蓬勃兴起，到处可见大兴土木的新建工厂和房地产建设工地，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初来乍到，人地生疏的雪梅因为只有初中毕业的学历，除过在餐馆打工的几年经历外再一无专长。循着招聘广告找了很多家的用人单位都被拒之门外。求职屡屡碰壁的雪梅就这样一个人无比惆怅地徘徊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寻觅着工作的机会，找不到工作的话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怎么挣钱养活两个孩子呢？正在愁云惨淡中思索自己前途和命运的雪梅，突然听见前方不远处的一个住宅小区门口有人在争吵，仔细一听，原来是有人想请在小区门口揽活儿的妇女打扫卫生。只听两个揽活儿的妇女说：“要是清洗抽油烟机的话就得再加二十元”，雇主说：“没有这样的行情，最多再加十元”。彼此僵持不下。雇主佯作生气走掉了，但步子很慢，似乎等待那两个妇女反悔后再叫住她。但那两个揽活儿的妇女似乎看穿了雇主的心思，并未有所行动，彼此都暗暗较着劲儿。
见此情景，雪梅匆匆跟了上去，对雇主说：“加十元我干。”雇主回头瞅了了雪梅一眼，漫不经心地问:“就你一个人吗？”雪梅点了点头说：“是，我一个人足够了”。雇主迟疑了一番说：“那好，你跟我来。”
那天雪梅在那个雇主120平米四居室的大房子里整整干了近10个小时，按照雇主的要求清洗了所有的窗帘、被褥、床单，还有一大堆衣物，把门窗玻璃、厨房灶具、油烟机等一应厨具均擦洗得干干净净，光亮如新。把雇主家里摆放冗杂的电器，陈设擦得一尘不染。看着焕然一新的家居环境，雇主很是满意，付给了一身疲惫的雪梅80元钱工费。雪梅算是暂时摸到了打短工的门道。
因为春节临近，关中人都有过年前“除旧迎新”大扫除的传统。很多城里人怕麻烦都临时请保洁工人来打扫卫生，这正是难得的一波短工行情。第二天，雪梅制作了个纸牌子上面写着：“雪梅保洁，不满意不收钱”。带了招牌，顺路买了两个饼子，来到一个稍大的住宅小区门口，边啃饼子边等待着雇主。没多久，就有人来和她谈好了工钱请她去开工。很快，春节过去了，“大扫除”的那波短工行情也随之过去了，雪梅一时间又陷入了无工可打的尴尬境地。
后来，雪梅受人指点来到了人力市场，这是位于一个交通十字路口的一处小广场，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聚集一处，有拿着各式工具的民工，有举着写有“木工”、“泥瓦工”、“水电工”、“室内装修”等等牌子揽活儿的人。一旦有人过来请工人，人群就会潮水一般呼啦啦地涌过去将来人包围得密不透风，来人说明要什么样的人干什么活儿，然后讲明白工作地点，工资标准，结算方式等，在响应的人里用手指点数着人头，挑选好后就带走了。没有被挑中的人唉声叹气地相互埋怨着继续等待下一波行情到来。雪梅看到有一群妇女在一处挂有“打扫卫生”的纸牌子下面扎堆，就悄悄地靠了过去。没多久就有人过来说要20个临时保洁，雪梅很走运地被挑中了。
二十个妇女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地一路跟随保洁公司的项目经理来到一栋新建成的大楼前，工作是对新装修的办公大楼进行楼面清洗和卫生保洁，雪梅就这样与保洁服务业结了缘。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这次被迫出来打工，养活两个年幼的孩子的压力成了她工作的全部动力，只要有钱赚再苦再累都不是事儿，雪梅很是珍惜每一次的工作机会。由于来自偏远农村，又干过五年的餐厅服务员，她干活肯吃苦，不惜力，认真周到，任劳任怨，朴实厚道，没有是非，从不会因为劳资和劳动保护等权益问题和公司斤斤计较。工钱发到手里多了少了，早发晚发也从不抱怨。而且自己负责的保洁区域总是能高水准达标，让项目经理很是满意。这个保洁项目做完后，经理就记下了雪梅的联系方式，以后的每一个项目都最先联系她开工。
就这样，雪梅在这家保洁服务公司一干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因为雪梅的吃苦耐劳和身上的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让公司领导很是欣赏，有时候承包方也会把一些项目交给雪梅去负责，她总是能高标准地完成。凡是她负责的项目，总是亲力亲为，身先士卒。给工人要求的标准都自己先做出样板来。一边示范，一边指导，做出来的服务标准总能高于甲方要求的标准从而顺利通过验收，甚至甲方没有要求的工作，她发现了也会很周到地帮着顺手做了，这种以客户为本，竭诚服务，倾力而为，细致周到，精益求精的工作精神很是令甲方满意。
从事保洁员工作的三年里，雪梅参与和带领工队负责的保洁项目几乎囊括了保洁服务的所有领域，譬如楼体清洁、室内保洁、园林绿化修葺、建筑工程场地清理平整......甚至污水管道拥堵清理、化粪池清淤等等项目她都做过。而且所有参与过的服务项目都让甲方满意度颇高，好评如潮。短短几年间她成了保洁行业的资深专业管理人员，在公司和各服务发包方都赢得了不错的口碑，积累了很高的人气。
凭借自己在业界快速积累的人气和工作经验，雪梅在同事的鼓励和建议下果断地注册成立了自己的“雪梅保洁服务有限责任公司。”
因为积累了丰富的从业经验和人脉，公司的业务发展出乎预料地顺利，以前合作过的甲方出于对她的信赖，大多主动找她合作签约。她始终秉持自己那种认真踏实，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对于自己聘用的工人给付的薪酬标准通常都高于市场标准一个档次，还在报酬之外包工作餐。很注意劳动保护，一律统一制式工装、防护手套口罩齐备。对于签约的工人都一律购买工伤保险和人身意外保险。
　　
雪梅自己单干后，也并没有利用自己的后发竞争优势和前任公司进行恶性的同质化竞争，尽可能拓展差异化服务业务的领域。和以前的公司也保持了很好的合作关系，相互间也会主动交流客户，彼此将一些对方擅长的业务订单推介给对方公司去做。很多以前合作过的工队，和人力市场上的熟手都很乐意跟着她干，就这样公司的业务越拓展越广，签署的长期服务合约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那几年常常可以在路上看到雪梅自己驾驶一辆长城皮卡，货箱里拉着各种设备和工具，频繁往来于市区的各条道路上。
经过短短数年时间，公司业务发展的十分迅猛。主营业务方面光是参加省、市政府第三方服务采购招标会中标的高等院校等大型机关事业单位客户就有十几家，并顺应市场需求对公司的业务范围也及时进行了拓展，除过卫生保洁的传统主营业务外，还成立了负责建筑维修工程的分公司。响应国家垃圾分类的号召注册成立了清运公司拓展了分类垃圾清运的业务，因为自己装修新房的过程中，了解了家装业务后觉得专业技术门槛低，顺带着成立了家装公司。
最近一次单位大院物业有个维修工程联系到雪梅的公司，她带着工人和设备过来干活又见了她一面。听她讲她在2015年房价暴涨前在市区一个高端住宅小区又购买了几套商品住房，经过这几年房地产行情连番涨价，目前自己持有的这几套房子市价已经比当初的购买价翻了一番了。两个孩子早几年前也接了过来，在城里条件较好的学校入了学。并于去年在高新区购得一栋5层的烂尾楼的全部产权，完成后续施工装修后用作总公司的办公楼。
讲这些事的时候，雪梅的脸上洋溢着激情，语气仍像以前那样坚定，眼睛里放着熟悉的光。她感慨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她自己怎么也没有想到今天能够走到这一步。她坦言只要敢闯敢干，成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就像习近平总书记在新年贺词里讲的那样：幸福生活都是干出来的。要想做事情就不能畏首畏尾，放下包袱撸起袖子加油干就是了。什么路不是人闯出来的。她自己从来没有刻意的规划，也不懂怎样对公司的前景进行科学规划，就是一门心思有活儿就接，接了就干。她的公司就像一棵成长中的小树苗一样，长着长着在合适的空间里朝有阳光的方向就多发出一条枝丫来，朝着有水分的地方就伸出一条根须去，一切都是顺应着市场需求自然发展的。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了今天的模样。
　　
看着今天精力充沛，自信满满的雪梅，心里真替她高兴。当初困顿于冰雪之中的那一枝寒梅如今已然傲立风中，芬芳四溢，大放异彩。
据知情人讲，这两年雪梅也在创业的过程中遇到了自己的真爱，重新建立了家庭。如今夫妻二人携手创业，休戚与共，一起经营着他们这家在业界日渐声名鹊起的企业。雪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家逆来顺受，受尽家暴欺凌的弱女子了。虽然一贯朴实无华的外表下，也隐隐透出成功人士特有的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在事业成功所带来的自信的衬托下，令雪梅愈发显现出一个现代女性企业家的英姿飒爽与卓尔不凡。还有，她的眼里始终闪耀的这那束神采奕奕、坚定自信的光芒。
春节前夕我外出办事，车子途径高新区创业路时，一眼就看见路边有一硕大的长方形白色大理石横卧在一家公司门前的绿色草坪中，磨光的石头表面上用汉隶体阴刻、朱红描摹的“陕西雪梅后勤服务集团总公司”十三个大字，白底红字，非常显眼。院内的五层大楼安装了全玻璃幕墙，气势恢宏的楼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院落里刷成绿色的水泥地上整整齐齐的停放着一排排的各式车辆。
大楼前栽种有数棵正逢花期的梅树，开了满树繁硕的花朵，红的通红，白的粉白，每一朵都像是一张略施粉黛的美人俏脸，在这寒气袭人的空气里热情地绽放着。梅花浓郁的香气远远地扑鼻而来，深呼吸一口，有一股令人迷醉的暗香随着凉丝丝的空气一直沁入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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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建龙，武功苏坊人，退役军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者。有浓重军旅情结与乡愁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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