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杰┃梦 里 往 事

我的睡眠一向都是很好的,只要想睡沾着枕头就能入眠,即使人再多,环境再嘈杂也影响不了。只是一到睡酣时就会做梦,而且情节性极强。我有个习惯,一觉醒来睁开眼会先把昨夜的梦在脑子里过一遍,有时会记得非常清晰,画面感极强,久久挥之不去。昨晚和朋友吃饭归来已是深夜,匆匆洗漱完毕,赶紧入睡。睡至寅时,忽然出奇地清醒,精神大振,竟毫无疲惫困顿之意。这使我有了记录梦的想法,生怕梦中之事稍纵即忘,于是,抓起手机,打开备忘录,将梦中出现的情景和我的灵感一一记录了下来,想以此来写一点自己对故乡往事的追忆和思考。翻身下床找到了烟和火机,缕缕青烟,飘散开去,笔尖在纸上灵活跳转,梦中往事,倾泻而下,跃然纸上。窗外,昨日新雨过后空气湿润润的,格外清新怡人。从窗口钻进来的风有些微凉,却使人感觉更加清醒舒适。有雄鸡开始唱晓,东方应该露出鱼肚白了。我知道,天要亮了。现在这个时候,正是农家人出山劳作的时候,农家人吆上牲口,扛上锄头,背上水和干粮日出而作......
大叔家两个儿子的地都在一个被人们叫做后阳咀的山上,中午时分,人劳作累了,牲口也疲惫不堪了,五哥稍作休息后拉上牲口到后阳咀山下的河湾去饮。大哥家的庄稼地是必经之路,人和牲口经过时难免会踩踏庄稼。烈日下人和牲畜的脾气都是经不住蚊虫叮咬的,一不小心五哥手里的骡子就脱缰而去,踩了刚刚抽穗的苞谷,所到之处,连啃带踩,端直的苞谷秆纷纷倒地。正所谓地下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这庄稼地不需要多走,只需走一次也便成了路。牲口要跑,人要追,于是苞谷地便被豁开一条“阳关大道”,直通山下。山下的人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破口大骂驴和骡子真是“牲口”。山上的人也开始了口水战,大嫂看到苞谷被踩踏倒了那么多,心疼的要命,就嘟嘟囔囔地抱怨上了。这话被五嫂听到,便站起来还口,一来二去几个回合,口水战在烈日下全面升级,都是不饶人的主,眼看着要动手。在另一头锄地的母亲感觉到情况不妙,顺着坡地跑下来劝和,开始在两个侄媳妇中间和稀泥,最后她们在各自的“要不是看在小妈的面子上,老娘能轻饶得了你”得拍砍中而“停火”。这时候山下饮牲口的人也上得山了,被烈日灼得面如黑炭,对山上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母亲显然是成功的和事佬,自顾自地吃着两个侄媳妇递上来的苹果和馒头,看样子是真香啊,滋滋有味。再看到母亲时她已经走到后阳咀的半山腰上了,穿着棉马甲正坐在光秃秃的路边上歇息。我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给你两个嫂子拉架去了,差点没打起来。”说完这话,她脸上显然带着成功和事佬的喜悦之色。我问她:“妈,那她俩谁赢了,谁厉害?”母亲怒斥道:“你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我笑嘻嘻地躲开了她朝我扔来的土疙瘩,朝河湾走去。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母亲大夏天的会穿件棉马甲?这是十几年前发生在田间地头的往事,如今竟然在我的梦中情景再现,完整还原,不同的是“我”由一个亲历者变成了第三观察者,在空间上和时间上进行了观察倒置。至于梦中母亲在烈日炎炎的夏天为什么要穿着棉马甲,清醒了的我用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可以做出合理解释:母亲属于偏寒体质,又有老寒腿的毛病,在初夏时还要穿秋裤。我经常在电话里叮嘱她注意保暖,可能受此影响,出现在梦中的母亲才会在夏天还穿着棉马甲。梦中的母亲又是年轻的时候,她一头黑发,腿脚麻利......早些年的农村,邻里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常常会因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争吵吵,张三家的驴踢死了李四家的猪崽,李四家的猪拱了王五家的大白菜,打嘴仗的事轮番上演。但只要过上个三五天,大家心头的怨气便都已散去,依旧有说有笑,和好如初。是啊,他们拥有大山般的胸怀和憨厚朴实的面世态度,自然能够顺势化解人世间一切的恩怨——多么纯朴可爱的山里人啊!他们思想纯粹,生活充实,精力充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得很苦很累却常常甘心付出而无怨无悔。我是个容易怀旧的人,我一直庆幸自己出生在了一个农人家庭,才使得我能够有机会来领略甚至也参与绘制这美丽的人间画卷,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热爱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每一寸土地!
后来啊,农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大都携家带口去了城里务工谋生,当初的农民成了不是城里人的城里人,徘徊在城市和农村的边缘,有了一个固定的称呼——“农民工”。再回到故乡,窑洞院落已被蒿草淹没,庄稼地一片荒芜,昔日玩闹的田间小径早已野草丛生,变得毫无生趣,只有蓝天白云依旧慢慢悠悠地飘来飘去,照样不喜不悲。当年那些发生在邻里之间、婆媳之间、妯娌之间的争争吵吵与鸡毛蒜皮也被隔挡在了水泥钢筋圈起来的格子空间里,人们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人与人之间被这些蜂窝状的格子空间围了起来,交流的方式随之变成了需要透过猫眼来识别对方的身份......村庄没有了往日的欢快,失去了烟火气息。上了年纪的老人孤独地守候在窑洞院落里,在鸡鸣犬吠声里沉默度日,成为了农村最后的孤独的守卫者,茫然地等待着“城里人”的归来......我们应该感谢这伟大时代的巨大变迁,因为它代表着进步,只不过我认为,我们千万不要忘记了自己是从哪个院落的门里走出来的,不要忘记坡上的糜子和院角的韭菜都长什么样子,至少还能让它们时时能回到梦里来!
苏世杰,出生于1992年6月28日。毕业于西安翻译学院,现就职于于延安干部培训学院枣园分院。喜好文学、骑行跑步、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