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马赛克 | 去仙游山

仙游山一座与县同名的山,
一座神仙游历的山,
一座流出木兰溪源头活水的山,
一座三百万莆仙人必读的山!
又跑了一趟仙游山。两年前在林场时跑过一次,对这处与县城同名的叫做山的地方充满神秘好奇。听闻其偏远,未想竟是如此偏远。只觉山路蜿蜒似永无尽头。
彼时是开车随单位去慰问退休老职工,差不多也正是这个时候,犹记阳光比今时更灿,到处喜洋洋一片。青灰的水泥路上有燃过的碎炮纸,红灿灿一地;穿着大红衣服的女人们互相串门,满脸挂笑,说着外头生意上的事和鸡零狗碎;男人们系着油腻围裙围着一头褪了毛的死猪动刀子。小孩们穿得又厚又笨,四处奔跑,脚丫子欢快。
领导提着礼品满面春风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老职工早早候在路边,大老远伸出双手,伸向迎面过来的一把手,像一把探进春风里。
照例是说些身体健康新春快乐之类的套话,寒暄握手合影留念,一起把程序走完。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说吃工作真好,你别看人家老斋,一个月退休金好几千,每年单位还大包小包大老远来慰问啥的……老斋红光满面,似乎这些话都听在耳朵里,矜持地笑。我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站路旁对车屁股挥了老半天手,直到拐了弯才不见。
今时再去,是跑滴。从城区的五华城滴到去仙西村的单时,我下意识心头一颤,犹豫着是不是要取消。我知道那是一条纵深很长的山路,足有二十多公里,且多半是要空车回的。后来想想阿贵的鳗鱼场就在目的地附近,便打了电话问其可在,阿贵说上来上来快上来,还在场里呢,要除夕才得回。这才欣然接了单,就当是有人出油钱让我去深山探访老友了。
进入山路林间,薄雾轻笼,湿度比省道上明显大了许多。路窄车多,喇叭声此起彼伏,时不时让人在拐弯处一激灵。窄处会车,多是靠山的那边从容,靠崖行走的战战兢兢,最大限度往相向车身靠,后视镜是看了又看,明知还有十来公分余地,却总觉得就像快掉了下去。
导航显示还有十来公里的山路。十来公里,高速上不过几分钟的车程,换这儿,提示还得半个多钟才能到,我一看时速,不过三十多码,内置导航的这个估摸时间还是挺准的,有时明明快到了,还显示得十几二十分钟,心下不信,到终点后一对时间,竟也上下不了多少,也不知这软件是怎么做到的。看来感觉多半不靠谱,还得理性冰冷的数据推断较为准确。
阿贵打来电话问到哪了。山间电信的信号时断时续,我只得在微信里语音吼叫,我说我也不知到哪了,哦,刚过了有个标着“木兰溪源”的蓝色牌子。
我其实挺佩服阿贵的。一个人在深山老林一呆三年,成天对着九池鳗鱼忙前忙后,闲时,就在池边的空地上打打太极,舞舞大刀,时常也自拍些视频发朋友圈。阿贵年轻时痴迷篮球,曾先后在球场上断过左右脚跟腱,接上,出院后再打。他老婆的白眼从家里直斜到球场也无法阻止他飞娥扑火般的脚步。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道德中学的球场上遇见这家伙,就觉得这人一身蛮劲,牛般结实。可岁月不饶老腰,现在一提起篮球,阿贵也是下意识一摸腰,说,咱现在这把年纪,还是打打太极吧。他现在场里简陋的宿舍墙上就挂着两把太极刀,一长一短,恍然间让我想起当年他在八二五的租房,暗红地砖上是一个橙色的“斯伯丁”,还没抺上灰的裸露砖墙上,皮蓬专注罚球的海报十分显眼。
阿贵三年前动了要来此养鳗的心思,是有邀过我一起干的。其时我混在林场 ,养了一身肥膘,浑身上下隋性十足。婉拒了。且说实话我一听场址是德化交界处的仙游山,心头还是猛敲了一顿鼓,别看我平时搞得很向往终南山的样子,一到动真格的,唯有退怯。这点跟那些偶尔驱车来这里游玩,赞叹着原生态、空气新鲜、山民淳朴,好像一辈子就愿意呆在这里结果一天都呆不了的城里人一样,终究是叶公好山了。
因为两次进山恰好都在除夕临近,所以仙游山呈现给我的是一幅虚假的繁荣——或许说虚假不对,应该是短暂的繁荣。这繁荣昙花一现般珍贵。如同此时所有的乡村,人多,车多,老中青幼齐聚一堂,人人嘴角挂笑,其乐融融。我自然知道这不是常态,虽然我没有见过常态下的仙游山,但我能相像出她荒凉的模样。当正月初五大岁过后,返乡的人群渐次收拾行囊去往更熟悉的他乡,这儿便剩下装修一新的空房子、呆了一辈子山里的老人、抛荒的田野和这条与木兰溪源一起伸向远方,连接外部繁华的细窄的飘带一般的水泥路。
除此之外,便是某些周末,偶尔会有寻找木兰溪源和“仙游布达拉”的游客们进到山里,他们一脸兴奋,赞叹着,举着手机对着田野里的牛羊一顿狂拍,然后迫不及待地发朋友圈。
仙游山是母亲河木兰溪之源所在。一滴水从这里出发奔跑一百多公里成为海的一部分,这听上去十分的诗意。我觉得我返程时孤单单地从山路出发到汇入城区,成为城市车水马龙的一部分,这颇有点异曲同工。这里还诞生过影响中国的人物——郑纪,关于他“抱芋上书”的故事为乡人口口相传。这个故事被后人用石头形象打造,与同样代表源头的滴水状石头一样,成为这座山里最著名的两处石头。
热闹在乡村永远是暂时的。大多数的中国乡村难逃类似命运——平时死寂,过年时闹腾——只是仙游山更偏,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忘,或许正因如此,才被那些多情的文人称为“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那么多,陶渊明能有几个淘金客永远是占压倒性的大多数。这无可厚非,符合人类追求美好生活的天性。我本以为阿贵得兼鱼与熊掌,能在世外桃源淘金,不料听他也是感叹:山里苦啊!
同在乡村长大,我有时想,我要是生于斯长于斯,以为世界就是眼前的样子或是眼前的样子便是全世界,那么我一定欣慰地心安理得老去。可一旦你领略过外头繁华,就算故土再再难离,终也要一揖暂别,背井离乡闯荡。然后在年老时挑个时辰叶落归根,后山从此多了一座座坟包。日日年年,那些生前散落天涯的人,终于在身后团聚在山怀里。
返程时想想开开,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一个滴客。“听单中”的提示像水波一般在手机屏荡开,系统不时穿插进来的语音提醒回荡在幽长的山林间。不远处,有人在小心翼翼地会车,出山的寥寥无几,相向而来的车子一下子就排出老长。
好不容易上了省道,顿觉眼前开阔,如小溪之水汇进大河。一路向东,带着阿贵送我的宰杀好的鳗鱼兴冲冲返城,石碑兜拥堵到不行,三五值勤的交警狂舞着手势,哨子尖厉,依然挡不住横七竖八奔向各个方向的车辆。
宣传禁炮的皮卡车在车流里十分显眼。希望今年的炮声能少一些,不是因为硝烟浓,年味才浓。是团聚,是亲情拥在一起散发出来的气场浓了年的味道。
大年三十了,总得说些吉利话吧,那就,那就新年快乐吧!终此一生,我觉得没什么比快乐更重要了。
很遗憾这终究不是一篇游记——我本是想写成游记的,结果一锅乱炖。我这辈子看来是写不成一篇像样的游记了。
写到这里,我想阿贵也差不多下山了。
本文转自公众号《我爱地瓜腔》
摄影:张颖、听雪,文字:时间马赛克,责编: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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