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的读书笔记(读《朝花夕拾》)

朝花夕拾的读书笔记
在收拾书桌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本《朝花夕拾》,带回来很久了,但一直没有看,今日下着小雨,在这样阴凉的天气,手捧一本书和一杯热茶,应该算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鲁迅,原名周树人,生于1881年,卒于1936年,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重要参与者。毛泽东曾评价:“鲁迅的方向,就是中华民族新文化的方向。”
他对于五四运动以后的中国社会思想文化发展具有重大影响,蜚声世界文坛,尤其在韩国、日本思想文化领域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影响,被誉为“二十世纪东亚文化地图上占最大领土的作家”。
代表作品:《呐喊》、《彷徨》、《朝花夕拾》、《野草》、《华盖集》、《中国小说史略》等。
《朝花夕拾》原名《旧事重提》,是现代文学家鲁迅的散文集,朝花夕拾指早上掉落的花,傍晚的时候捡起,比喻旧事重提。
此文集作为“回忆的记事”,多侧面地反映了作者鲁迅青少年时期的生活,形象地反映了他的性格和志趣的形成经过。
前七篇反映他童年时代在绍兴的家庭和私塾中的生活情景,后三篇叙述他从家乡到南京,又到日本留学,然后回国教书的经历。
揭露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种种丑恶的不合理现象,同时反映了有抱负的青年知识分子在旧中国茫茫黑夜中,不畏艰险,寻找光明的困难历程,以及抒发了作者对往日亲友、师长的怀念之情 。
文集以记事为主,饱含着浓烈的抒情气息,往往又夹以议论,做到了抒情、叙事和议论融为一体,优美和谐,朴实感人。作品富有诗情画意,又不时穿插着幽默和讽喻;形象生动,格调明朗,有强烈的感染力 。
在《狗、猫、鼠》当中,写了作者仇猫的原因,取了“猫”这样一个类型,讽刺了生活中与猫相似的人。
在《狗.猫.鼠》中,鲁迅先生清算了他仇猫的缘由:
一是猫对于自己抓捕到的猎物,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一-番之后,直至玩厌了,才肯吃下去。二是猫与狮虎同族,却一副媚态。三是猫吃了鲁迅先生小时候最爱的小鼠,虽然是个误会,但这可厌的猫确实在日后吃了小兔子。
这篇文章虽看上去是鲁迅先生对猫恶行的控诉,但却别有深意。鲁迅先生的文章带有一定的批判色彩,其实他借用猫的形象来讽刺当时社会之中,那些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暴虐者。
猫在玩弄猎物这一点上,确实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折磨弱者的坏习惯相同。
当时的中国,与典型的弱肉强食一般无二,有些人认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力量,便去抓住另一类“弱小”者的错误与缺点不放。
如猫般折磨他们,这种坏习惯竟逐渐成为当时的社会风气!而在鲁迅先生的笔下,这些都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更表现了他对弱者的同情和对暴虐者的憎恨。
鲁迅先生仇猫,也与它们一副媚态有关。那些封建社会中的所谓“绅士”们带给鲁迅先生厌恶,而他们的种种丑态,竟与猫的天生媚态出奇相似。
文章之中多次的批判讽刺,令我对鲁迅先生在那样一种情势下,这样一种勇气和坚忍不拔的批判精神深深折服。
在我阅读《狗.猫.鼠》这篇文章时,注意到鲁迅先生的一段文字:“在动物界,虽然并不如古人所幻想的那样舒适自由,可是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这句话着实写出了人共性的一些丑恶。
人类文明虽然进步了,人类虽然是最高等的动物,却再没有如同动物一般的是非分明。
我们总在为各种事情找着各式各样天花乱坠的理由,为了一些浮华肤浅的东西变得做作甚至虚伪,于是我们便很难看到是非对错看的明朗以及那些爱憎分明的人了。
而更可怕的在于,没有了爱憎分明,是非黑白便在某些徒有华表的东西下变得很轻很轻。这便是一种不可取的态度!

 

读《朝花夕拾》
周氏兄弟(鲁迅和周作人)的在八道湾胡同的故居,居然在北京35中高中部校内。我在一位同仁的带领下,冒雨参观,拟“抒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这是一处三进的院落,当初,周氏兄弟俩是花了大约3500块大洋买下的。长期以来,鲁迅先生作为无产阶级导师的形象早已被固化,殊不知3500块大洋对于货真价实的无产阶级真的是天文数字。当时,警察局长每月工资是8块现大洋,1块现大洋可以支撑老北京一户人家一个月的开销。这样的“无产阶级”也只能让普罗大众望洋兴叹了。
一进鲁迅故居就可以看到沈鹏先生的题字“周氏兄弟故居”,据说西城区有关部门对这一题款颇为不满,只因周作人曾经有“落水”的经历。故居后院是周作人的居所。而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周作人的居所上写着“鲁迅与新文化”等字样,透过窗户可见居室中的毛泽东和李大钊的画像。据说,一位研究历史的领导在故居整改后,亲自视察了一番,不解地问:“豫才和启明是什么人?”鲁迅先生一度被诠释成为党国站岗放哨的神,可是偏偏还有人有眼无珠,真是咄咄怪事。
然而,连鲁迅独子周海婴先生也发出过类似的追问。他的一本书题名为“鲁迅究竟是谁?”这本是个很滑稽、很荒诞的追问,周海婴先生其实是在向世人追问“我爹是谁?”鲁迅,其以“立人”为中心的思想,足可光耀千古。然而,不幸的是,长期以来,“意识形态化”掩盖了鲁迅真实的“人”的形象。
周作人在《关于鲁迅之二》中说:“一个人的平淡无奇的事实本是传记中最好资料,但惟一的条件是大家把他当做人看,不是当做神,——即是偶像或傀儡,这才有点用处。”鲁迅先生已经逝世,问题的症结是我们该如何去重新认知鲁迅。
笔者以为,认知一个作家最有效的方法自然是阅读他的作品。笔者打算透过《朝花夕拾》探究鲁迅精神。这本书为鲁迅一九二六年所作回忆散文的结集,共十篇。前五篇写于北京,后五篇写于厦门。最初以《旧事重提》为总题目陆续发表于《莽原》半月刊上。一九二七年七月,鲁迅在广州重新加以编订,并添写《小引》和《后记》,改名《朝花夕拾》,于一九二八年九月由北京未名社初版。《朝花夕拾》是鲁迅先生所写的唯一一部回忆散文集,一向得到很高的评价。鲁迅先生说:“这些文章都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回忆文’。”由是可知,解读这本书之于还原鲁迅“人”的形象至关重要。
公正的裁判在阴间
说来甚是有趣,笔者曾让学生写过《朝花夕拾》的读后感,本意是想看看学生的奇思妙想。孰料一名学生的读鲁迅所发的感悟,竟让笔者慨叹良久。自此,笔者对“一怕写作文、二怕文言文、三怕周树人”的“箴言”有了更深的领悟。现作文抄公,将学生的读书笔记抄录如下:
我的感受是因为长妈妈踩死了隐鼠不想让鲁迅知道,便编了个谎话。结果导致鲁迅一直在打猫,甚至把猫打死、打伤。我认为从这一件小小的事情中就可以看出人心的复杂、险恶。这也让我感受到动物真的是比人要善良的多。(读《《狗?猫?鼠》》)很显然,这是明显的误读。要想理解鲁迅的作品还要从《小引》入手。试看相应的文本: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世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几天我离开中山大学的时候,便想起四个月以前的离开厦门大学;听到飞机在头上鸣叫,竟记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绕的飞机。我那时还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觉》。现在是,连这“一觉”也没有了。(《小引》)读这段文字可知,先生的内心多芜杂。这心绪大约与“一觉”有关。《一觉》出自鲁迅先生的散文诗《野草》,这里我们不妨按图索骥,做一番探究,先看《一觉》的文本:
魂灵被风沙打击得粗暴,因为这是人的魂灵,我爱这样的魂灵;我愿意在无形无色的鲜血淋漓的粗暴上接吻。漂渺的名园中,奇花盛开着,红颜的静女正在超然无事地逍遥,鹤唳一声,白云郁然而起……。这自然使人神往的罢,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一觉》)漂渺的名园中,温馨、圣洁的景致,让人沉醉,可是这些心灵深处的呼唤,在“正人君子”组成的人间这却丝毫找不到回应。这里我们可以明白看出先生对人间的深深失望之情。
相反,在《朝花夕拾》一书中,与“人间”对立的“阴间”却满纸皆是。现将《朝花夕拾》中提及阴间的语句胪列如下:
在中国的天地间,不但做人,便是做鬼,也艰难极了。然而究竟能有比阳间更好的处所:无所谓的“绅士”,也没有留言。(《二十四孝图》
想到生的乐趣,生固然可以留恋;但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王”,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就得罚。然而虽说是“下等人”,也何尝没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么样呢?未曾“ 跳到半天空”么?没有“放冷箭”么?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你摆尽臭架子也无益。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阎罗天子、牛首阿旁,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脚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么大文章。当还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着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哲墨瞿先生谓之“小取”云。(《无常》)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无常》)在鲁迅先生看来,无常的“鬼格”远胜于“正人君子”的人格。在鲁迅先生看来,阴司里各司其职(不兼差)、公正无私,其中的作为戏剧舞台和乡间迎神会上的活无常形象,因其可亲、可爱而受到民众的喜爱。这里著者显然是亲近于“鬼”的“阴间”,而疏离、甚至憎恶与“人”的“阳间”。把这点儿意思说得最透彻的仍是《无常》这一篇。我们不妨做进一步地细读:
这些“下等人”,要他们发什么“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那样热昏似的妙语,是办不到的,可是在无意中,看得住这“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结婚,养孩子,死亡。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而言,若是“模范县”里的人民,那当然又作别论。他们——敝同乡“下等人”——的许多,活着,苦着,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积久的经验,知道阳间维持“公理”的只有一个会,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遥遥茫茫”,于是乎势不得不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
读懂这段文字,我们需了解必要的背景。在正人君子维系的“阳间”,鲁迅与旧文化战,与旧势力战,与章士钊、杨荫榆、陈西滢战,与创造社、太阳社、新月派战,与“革命阵营里的蛀虫”战,与“四条汉子”战……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先生“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先生深深地失望于人间,转而亲近阴间,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先生甚至发出“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灵魂”(《阿长与<山海经>》)的感慨。从这个意义讲,《朝花夕拾》之于先生,实在有特别的意义,她仿佛是一曲闲静的安魂曲,让先生那颗饱受人世间种种乱象煎熬的心灵得以安顿。
对于鲁迅先生亲近阴间,而疏离阳间的观点,笔者是颇为理解的。2007年一位同事的婆婆去世了,被送到大兴的某公墓火化并安葬,开价24000/平米,比当时北京市区的房价还要贵,而还有20年时间限制——过了二十年,不往里蓄钱,那这阴宅恐怕就要易主了。安葬逝者,并不是件容易事,有各种各样的仪式。比如说要为逝者奏乐,鸣炮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每一项的价格都不菲,一曲《好人一生平安》就被索要了200元。在那里,谁也不好意思砍价,大概公墓的管理者就利用了这一心理得以漫天要价。另一位同事打趣说,阴宅比阳宅贵,那阴间的生活也会比阳间好吧!
有了前边的铺垫。我们就可以相对准确的理解《朝花夕拾》中的第一篇文章《狗?猫?鼠》。著者要说明他“仇猫”的原因,但描写的重心却还是落在老鼠身上。至于狗,那实在是陪客。其核心内容表现了鲁迅对猫的厌恶和仇视,媚态的猫实际上是以物喻人,不过是指现代评论派的文人而已。
读《朝花夕拾》中——“好玩”的鲁迅
阅读鲁迅有点难
一篇《狗?猫?鼠》就已经让我们领教了阅读鲁迅的难度。因为难,所以鲁迅的文字被误读似乎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以《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为例,这篇文章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且是传统篇目,可是对此文误读现象仍然很是严重。
譬如寿镜吾先生,鲁迅的启蒙老师,三味书屋业主,性格耿直,品行端正,在绍兴城里有口皆碑。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以“极方正、质朴、博学”传其为人,但竟然被不少后学解读为百草园的践踏者和腐朽的封建教育走卒。其论据大约有以下几种:
寿镜吾老先生不自觉地为旧制度效劳,是旧教育制度的忠实执行者。他不懂得少年儿童的心理,他没有像长妈妈那样能够抓住儿童的心,他也没有像闰土的父亲那样耐心诚恳地回答儿童提出的问题,而是不看教育对象的心理特点,拒绝学生的提问,混灭他们的求知欲,这些都是错误的教学态度与教学方法。(《被误读的寿镜吾》2015-08-03 常作印 《教师博览》)应该说,把寿镜吾先生解读成为一个“死读书、读死书”的形象,与鲁迅先生的本意相去甚远,是一种错误的理解,本不值一驳。温儒敏先生主编的部编版语文教参上就罗列了“批判说”:“‘我’(鲁迅)抱着求知的渴望和仰慕的心情拿天真的问题去请教他,去遇见了‘不知道’和脸上的‘怒气’——说明了他是一贯体现孔孟之道的不学无术的典型腐儒。”此观点甚是荒唐,却长时间地混淆视听。
事实上,对于这篇文章中的“怪哉”事件,文本解释得很清楚,“先生是渊博的宿儒,决不至于不知道,所谓不知道者,乃是不愿意说”。那么,问题就转化为先生为何不愿意说?其实,这种现象古已有之。比如,《论语.公冶长》第八则: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按钱穆先生的解释,孔子所谓不知也,乃是“仁道至大,仁德至高,孔子不轻许人,故说不知”(《论语新解》)。这大约与寿镜吾先生的“不知道”有异曲同工之妙。这在《论语》中并非孤例,应该还是有一定的说服力的。
而且,我们还可以结合东方朔的为人作深入探究。东方朔的传记见于《史记·滑稽列传》。滑稽是言辞流利,正言若反,思维敏捷,没有阻难之意。后世用作诙谐幽默之意。东方朔“徒用所赐钱帛,取少妇于长安中妇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的狂人行为,定然是寿镜吾先生这样方正的宿儒所不见容的。因而,寿镜吾先生拒绝回答的“怪哉”事件,恰恰是其性格方正的表现。
《被误读的寿镜吾》一文的作者常作印先生不无感慨:“重读鲁迅,我发现,鲁迅先生对百草园固然喜爱,对三味书屋又何尝不是深情绵绵?对长妈妈和闰土一往情深,对寿镜吾先生又何尝不是敬重有加呢?”(《被误读的寿镜吾》2015-08-03 常作印 《教师博览》)鲁迅的语言被误解的现象也着实令人深思。鲁迅语言的味道是很沉迷的,可是不少人的感受却是疙里疙瘩,甚至有人竟然对其大加鞭笞。事实是,求精准求凝练,求深邃求简古求沉郁,力避流畅成为凉白开,正是鲁迅的语言追求。凡对中国古典文学古典美学有些心得的人,都深知鲁迅语言的厉害。笔者早年也未能领悟鲁迅语言的魅力,渐入中年以后才会迷上了鲁迅语言——为无数大家名家所激赏的鲁迅语言。在此无妨再举一例,借以感知鲁迅的神来之笔。
读完《阿长与<山海经>》,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但倘使要我说句真心话,我可只得说:我实在不大佩服她。”这其实是个一箭多雕的句子。
据文本可知,前文讲的是,长妈妈身份地位低微,长妈妈也并不姓长,而且一点都不“长”(高),只是因为补了真阿长的缺,所以也被唤作阿长。总的来说,阿长真的名不副实。这便是作者眼中的阿长。作者把她的名不副实的特点写出来也可算作是说长道短,确切地说,应该是说长得并不长(高)的名不副实的“阿长(长妈妈)”的“长短”了。
而下文写长妈妈的“切切察察”的毛病,切切察察恰恰就是说人长短,字里行间似乎流露着对长妈妈的反感。可是,读者尚需留意“虽然背地里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这句话。鲁迅先生说“说人长短不是好事情”,可是他写下了长妈妈的说人长短,岂不正是在说说人长短的长妈妈的长短吗?在其中,汉语语义双关的妙处发挥得淋漓尽致。
当然,上述还都是表层的信息。其实,鲁迅这个悖论暗示着,他在情感上还是认同阿长的,只是其表述的方式却很微妙。细细想来,鲁迅先生真的不愧是语言大师。迷上鲁迅的语言,真是件很好玩的事,鲁迅先生本来也是个很好玩的人。(陈丹青《笑谈大先生》持此观点)“好玩”的鲁迅
如《小引》所论,先生是从内心深处的记忆中,寻找生命的“闲静”,以抵御这样的“纷扰”;从自我生命的底蕴里,寻找光明的力量,以抵御由外而内的漫漫黑暗。我想这应该是鲁迅写《朝花夕拾》的基本的动机。这部书是鲁迅的“安魂曲”(钱理群先生持此观点)。
陈丹青先生说:“当我少年时代阅读鲁迅,我就不断发笑,成年后,我知道这发笑有无数秘密的理由”。(《笑谈大先生》)那个身败名裂的胡兰成评价鲁迅也很中肯:“鲁迅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其实很‘刁’”。在此,笔者不妨罗列一些事例予以诠释。
譬如说,写去拔何首乌,就隐含着孩子想成仙式的“呆头呆脑”式的幽默。
再如,夏夜乘凉,不敢看墙上,这也是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忧虑;极想得到飞蜈蚣的心态,似乎也是现代孩子的写照。据说,很多孩子看了《哆啦A梦》之后,最大的梦想就是也能哆啦A梦的神通。有趣的是,鲁迅写此文已经成年,却依然那么“呆头呆脑”的“刁”。
再者,捕鸟也是处处体现童心。文中写到孩子不去拍雪人和塑雪罗汉,其原因竟然荒原无人鉴赏。其潜台词仿佛是说,孩子可能更需要伯乐。至于,捕鸟数量总是比不上闰土的父亲,也是因为少年鲁迅太性急了,而性急恰恰又是儿童的天性的表现。这和对劳动人民智慧、经验的钦佩之情没有多少联系。
再比如《二十四孝图》,乃是愚儒与酷儒的著作,但在中国过去却是教孝的经典,说是有朱文公之称的朱熹编定的。鲁迅本意是要重重打击“2娱亲”和“郭巨埋儿”这两件事。
本来该是很刻毒的讽刺,读来却依然温润出神,甚至充满童趣。先看对“老莱娱亲”的批评:
我至今还记得,一个躺在父母跟前的老头子,一个抱在母亲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样地使我发生不同的感想呵。他们一手都拿着“摇咕咚”。这玩意儿确是可爱的,北京称为小鼓,盖即〖上兆下鼓〗也,朱熹曰:“〖上兆下鼓〗,小鼓,两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则旁耳还自击,”咕咚咕咚地响起来。然而这东西是不该拿在老莱子手里的,他应该扶一枝拐杖。现在这模样,简直是装佯,侮辱了孩子。我没有再看第二回,一到这一叶,便急速地翻过去了。
这段话让我想到我的一个学生的习作:
我出生在一个美丽的城市——哈尔滨。那里有我的童年。阳光照耀着松花江,水面上粼粼的波光仿佛穿梭在水中的金色精灵般顽皮地跳跃着。我牵着爸爸妈妈的手,一路上哼着歌谣欢快地蹦蹦跳跳。“快看呀!”我惊奇地跑过去趴在草地上,欣喜地亲吻一朵出绽的淡粉色小花,爸爸微笑着看着我。“三,二,一,咔嚓!”妈妈按下快门,为我们记录这美丽的瞬间。玩累了,我静静地倚在江岸的栏杆旁,几丝微风拂过,没有声响,没有寒意——江边的风有种特有的温柔。(文/邱子曦《梦回我的童年》)小孩子取巧,便是可爱。而老头子却又另当别论了。老莱子在古书上只说是为亲取饮,上堂脚跌,恐伤父母之心,僵仆为婴儿啼,后人变本加厉,却说他是诈跌仆地,不但诈伪不道德,也实在很是肉麻。
再看著者对“郭巨埋儿”的揶揄:
至于玩着“摇咕咚”的郭巨的儿子,却实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亲的臂膊上,高高兴兴地笑着;他的父亲却正在掘窟窿,要将他埋掉了。…… “及掘坑二尺,得黄金一釜,上云:天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中国文化似乎是一种耻感文化,有喜欢把任何事都表现给人看的奇异心态,甚至为了虚荣做出种种惨绝之事,郭巨埋儿就是其中之一。——老人的生命是可贵的,孩子的生命就不可贵了吗?生命无贵贱与轻重之分,但我们的文化就硬是把珍贵的生命阴险地分为了三六九等,并且,以“孝顺”的名义,把他们认为的“等级较低”的生命硬生生扼杀(亲生的!)。这种灭绝人性的事,竟然被编入二十四史,广为流传,大加褒扬,令人对中国文化中的黑暗部分,汗毛凛凛,悚然暗惊。鲁迅先生对此种泯灭人性的礼教无疑是深恶痛疾的。可是我们看鲁迅揶揄的文字,有时还是忍不住发笑的。
我最初实在替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黄金一釜,这才觉得轻松。然而我已经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亲去做孝子了。(《二十四孝图》)这大约也是鲁迅式的“呆头呆脑”式的幽默吧。这部回忆录是先生中年后的作品,可是即使是辛辣讽刺的文字,也依然能够流露出一片童真天性。陈丹青先生说:“这样一种阅读的快乐,在现代中国的作家中,读来读去,读去读来,只有鲁迅能够给予我,鲁迅先生经常在文字里装得“呆头呆脑”,其实很“刁”,鲁迅真正的可爱处,是他的“迭宕自喜”。“迭宕自喜”什么意思呢?也不好说,这句话我们早就遗忘了,我只能粗暴而庸俗地翻译成“好玩”。”
鲁迅的这类好玩的文字真的比比皆是:
(1)最平常的是“蟋蟀一对”,旁注小字道:“要原配,即本在一窠中者。”似乎昆虫也要贞节,续弦或再醮,连做药资格也丧失了。(《父亲的病》)(2)几百年的老屋中的豆油灯的微光下,是老鼠跳梁的世界,飘忽地走着,吱吱地叫着,那态度往往比“名人名教授”还轩昂。猫是饲养着的,然而吃饭不管事。祖母她们虽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也和我不相干,况且这类坏事大概是大个子的老鼠做的,决不能诬陷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也不很畏惧人,我们那里叫它“隐鼠”,与专住在屋上的伟大者是两种。我的床前就帖着两张花纸,一是“八戒招赘”,满纸长嘴大耳,我以为不甚雅观;别的一张“老鼠成亲”却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象煞读书人的,但穿的都是红衫绿裤。我想,能举办这样大仪式的,一定只有我所喜欢的那些隐鼠。现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见人类的迎娶仪仗,也不过当作性交的广告看,不甚留心;但那时的想看“老鼠成亲”的仪式,却极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蒋氏似的连拜三夜,怕也未必会看得心烦。正月十四的夜,是我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的仪仗从床下出来的夜。然而仍然只看见几个光着身子的隐鼠在地面游行,不象正在办着喜事。直到我敖不住了,怏怏睡去,一睁眼却已经天明,到了灯节了。也许鼠族的婚仪,不但不分请帖,来收罗贺礼,虽是真的“观礼”,也绝对不欢迎的罢,我想,这是它们向来的习惯,无法抗议的。(《狗?猫?鼠》)(3)初进去当然只能做三班生,卧室里是一桌一凳一床,床板只有两块。头二班学生就不同了,二桌二凳或三凳一床,床板多至三块。不但上讲堂时挟着一堆厚而且大的洋书,气昂昂地走着,决非只有一本“泼赖妈”和四本《左传》的三班生所敢正视;便是空着手,也一定将肘弯撑开,象一只螃蟹,低一班的在后面总不能走出他之前。这一种螃蟹式的名公巨卿,现在都阔别得很久了,前四五年,竟在教育部的破脚躺椅上,发现了这姿势,然而这位老爷却并非雷电学堂出身的,可见螃蟹态度,在中国也颇普遍。《琐记》
的确,读懂鲁迅需要时间,需要人生阅历,钱理群先生就说过:“有修养的人应该读一辈子鲁迅。”读出些许心得后,峰回路转的喜悦,有非文字所能尽罄者耳。这种“好玩”大约正是鲁迅独有的魅力吧!
读《朝花夕拾》(下)——思乡的蛊惑
思乡的蛊惑
《朝花夕拾》中有些内容与事实有一定的差异。不能当做完全真实的历史写入传记,更不据文字还原文字之外的他。止庵先生说:“鲁迅通过文字为自己塑造形象,并不一定要与日常生活中的本人完全一致。”下面胪列两处示例:
(1)长妈妈踩死隐鼠的时间应该还在得到长妈妈所赠的“宝书”之后,这大抵又是鲁迅无意或者有意的诗化,《小引》中说与实际内容或有些不同,正是很可能的。正像周作人所说:“鲁迅写文态度本是严肃,紧张,有时戏剧性的,所说不免有小说化之处,即是失实。”(1958年1月20日致曹聚仁)(2)关于父亲的病
对于父亲的病,周氏兄弟的记录差异还是很大的,且看两种笔致的不同:
【甲】
父亲的喘气颇长久,连我也听得很吃力,然而谁也不能帮助他。我有时竟至于电光一闪似的想道:“还是快一点喘完了罢……。”立刻觉得这思想就不该,就是犯了罪;但同时又觉得这思想实在是正当的,我很爱我的父亲。便是现在,也还是这样想。
早晨,住在一门里的衍太太进来了。她是一个精通礼节的妇人,说我们不应该空等着。于是给他换衣服;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
“叫呀,你父亲要断气了。快叫呀!”衍太太说。
“父亲!父亲!”我就叫起来。
“大声!他听不见。还不快叫?!”
“父亲!父亲!!”
他已经平静下去的脸,忽然紧张了,将眼微微一睁,仿佛有一些苦痛。
“叫呀!快叫呀!”她催促说。
“父亲!!”
“什么呢?……。不要嚷……。不……。”他低低地说,又较急地喘着气,好一会,这才复了原状,平静下去了。
“父亲!!”我还叫他,一直到他咽了气。
我现在还听到那时的自己的这声音,每听到时,就觉得这却是我对于父亲的最大的错处。(《朝花夕拾·父亲的病》)【乙】
经过了两位“名医”一年多的治疗,父亲的病一点不见轻减,而且日见沉重,结果终于在丙申年(1896)九月六日去世了。时候是晚上,他躺在里房的大床上,我们兄弟三人坐在里侧旁边,四弟才四岁,已经睡熟了,所以不在一起。他看了我们一眼,问道:
“老四呢?”于是母亲便将四弟叫醒,也抱了来。未几即入于弥留状态,是照例有临终前的一套不必要的仪式,如给病人换衣服,烧了经卷把纸灰给他拿着之类,临了也叫了两声,听见他不答应,大家就哭起来了。这里所说都是平凡的事实,一点儿都没有诗,没有“衍太太”的登场,很减少了小说的成分。因为这是习俗的限制,民间俗信,凡是“送终”的人到“閷”当夜必须到场,因此凡人临终的世界只是限于并辈以及后辈的亲人,上辈的人决没有在场的。“衍太太”于伯宜公是同曾祖的叔母,况且又在夜间,自然更无特地光临的道理,《朝花夕拾》里请她出台,鼓励作者大声叫唤,使得病人不得安静,无非想当她做小说里的恶人,写出她阴险的行为来罢了。(《知堂回想录》)按照【甲】文,周氏兄弟的父亲临终前非但要饱受病痛的折磨,还要被衍太太所精通的礼节折磨得不得安宁。鲁迅先生对礼教的非人道、泯灭人心顽疾的批判还是非常厉害的。可是在【乙】中,周氏兄弟的父亲走得却很平静,精通礼节的衍太太本是长辈,所以在父亲弥留之际,她不可能粉墨登场。明眼人都看得出,周作人的回忆,大约是准确的,鲁迅的回忆有太多艺术化的幻觉。幻觉多了,失真也就在所难免。譬如说,父亲在《五猖会》里的让鲁迅背《鉴略》,但也讲过墨猴的故事听,这分明又是“为情造文”的结果;《琐记》中那位衍太太是个背后经常怂恿孩子们干不好的事,事后又充当“老好人”的一个角色。譬如,她怂恿孩子们冬天里去吃水缸里结的冰,还和蔼地笑着说,“好,再吃一块。我记着,看谁吃得多。”她还鼓励孩子们比赛“打旋子”,还从旁计着数,说道,“好,八十二个了!再旋一个,八十三!好,八十四!……”但当她看到孩子的大人出来时,马上就会变换口吻说道,“你看,不是跌倒了么?不听我的话。我叫你们不要旋,不要旋……。”读周作人的回忆,可知真实的衍太太也未必如此。
关于记忆的不可靠,心理学家著述甚多。迅翁在《朝花夕拾》的《小引》中,预先为自己记忆的不确设辞: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小引》)那么,我又该如何理解“从记忆中抄出来的”,却“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的现象呢?
鲁迅的思想轨迹
以《琐记》为例,文中的衍太太大约也只是个符号——s城庸俗乡人的化身甚至该城令人窒息的文化气息。《朝花夕拾》虽是散文,但写意的成分很浓,我们读书时但当“得意忘形”才是。陶渊明“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况味也应如此吧。
对于离开绍兴城的原因,鲁迅先生也曾夫子自道:“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呐喊·自序》)。《琐记》正是记叙了鲁迅先生为了寻找“另一类的人们”而到南京求学的经过。作品描述了当时的江南水师学堂(后改名为雷电学校)和矿务铁路学堂的种种弊端和求知的艰难,批评了洋务派办学的“乌烟瘴气”。作者记述了最初接触进化论的兴奋心情和不顾老辈反对,如饥如渴地阅读《天演论》的情景,表现出探求真理的强烈欲望。终于,科举梦和科学梦(洋务运动)都破灭了,国内的路走不通,所以鲁迅把目光投向了国外——日本。
年6月1日,鲁迅正式向仙台医学专门学校提出了申请,并立即获得了批准。在日本,迅翁又因不满于“清国留学生”种种丑态,从而辗转到仙台,在这里他又结识了藤野先生。藤野先生治学严谨,对中国学生又很友善,更重要的是他没有狭隘的民族偏见,这让鲁迅先生颇感欣慰。然而,“匿名信事件”依然使他蒙受了民族自尊心被亵渎的刺激,“看电影事件”又使他终于意识到医学救国的路走不通,最终“弃医从文”。鲁迅先生深深体味了中国人受歧视、压迫的苦境,一种巨大的激愤,把他卷入到深刻的反思中了:
从那一回以后,我便觉得医学并非一件紧要事,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鲁迅 《呐喊·自序》
年8月,鲁迅回到灾难深重的祖国,应邀在杭州的浙江两级师范学堂任教,任生理学和化学教师。1910年7月,鲁迅回绍兴,任绍兴府中学堂学监,并兼博物学及生理卫生学教师。1912年春,鲁迅应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蔡元培之邀抵南京,任教育部部员。同年5月,鲁迅随教育部迁北京,任职至1926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大约可形容鲁迅先生探寻真理的精神。
可是,回到中国后的日子又如何呢?看《小引》便可知端倪。1926年,鲁迅告别了生活了14年的北京城,漂泊到了厦门(之后又去了广东)。这一选择对他有着很深的意味,说是一次“精神的自我放流”也是不过分的。他厌恶了北京上流社会的正人君子,对所谓学人、作家,生出了厌倦之敌意。去荒凉的小城,远离着文化中心,内心有一种松弛之感,那蓝色的大海,岑寂的校园,高远的天空,给予他的,应当是另一种色调。他其实是为了另一种生活,才作出这样的选择的。漂泊,给他带来了全新的生活。这全新的生活又好比他的一个个全新的希望,陆续耗尽了他全部的青春。
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希望》)对于先生离开北京前后的思想的研究,李长之先生最有发言权:
“自一九二五至一九二六的八月底,到他四十五岁,时代背景是五卅,三一八,北方的军阀段祺瑞在北京还支持着残局,广州国民政府已经成立,鲁迅于一九二六年八月离开北京,把攻击《现代评论派》的工作,告一段落。这时期的开始,是女师大事件。自一九二六的九月至一九二七的九月,是他生活上感受了异常不安定与压迫的时期,他赴厦门,又赴广东,这种变动使他对人生的体验更深刻了……”
绍兴、南京、东京、仙台、杭州、北京、厦门、广州、上海,历经科技救国的、医学救国、文艺救国的鲁迅,更像是一个永无归宿的流浪者,他的行囊里有煎熬的痛苦和无可释放的热情。这其实也反映了鲁迅内心的矛盾,他对故乡时时反顾,这是不能割断的情感所致;然而,鲁迅作为一个清醒着、批判者,他用充满疑惑的眼睛逼视着自己的真实存在,这就让那种“无乡之感”贯穿了其生命的始终。鲁迅的思乡之情与无乡之感的矛盾,在《朝花夕拾》这部作品中表现为鲁迅式的思乡的蛊惑,即温馨的回忆中又兼具诗化、写意的内容。
结语:旧事重提——鲁迅是谁?
笔者比较认同陈丹青先生的观点,鲁迅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笑谈大先生》)现将陈先生的文章抄录如下:
依我之见,历来颇受推崇的那些批判性极强的“革命”文章,多数是鲁迅先生只当好玩写写的,以中国的说法,叫做 “游戏文章”,以后现代的说法,就叫做“写作的愉悦”——所谓“游戏”,所谓“愉悦”,直白的说法,可不就是“好玩”?文章的张力,是人格的张力;写作的维度,是人格的维度——激愤,同时放松;深刻,然而精通游戏;挑衅,却随时自嘲;批判,忽而话又说回来……鲁迅作文,就是这样地在玩自己人格的张力与维度。他的语气和风姿,哪里只是峻急锋利这一路?他会忽儿淳厚沉郁,如他的回忆文字;忽儿辛辣顽皮,如中年以后的杂文;忽儿平实郑重,如涉学问或翻译;忽儿苍老精辟,如《故事新编》;忽儿温润出神,如《朝花夕拾》。而有一种异常绝望虚空的况味,几乎隐在他各时期的文字中,尤其是他的序、跋、题记、后记,以上那些反差极大的品质,会出人意料地揉杂在一起,难分难解。
陈丹青先生对鲁迅之“好玩”的诠释,让人拍案称奇。在陈先生看来,鲁迅的风格本是多样化的:辛辣顽皮、淳厚沉郁、平实郑重、温润出神……鲁迅的文章就是在“玩自己人格的张力与维度”。可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匕首投枪式的峻急锋利几乎成了鲁迅的全部,作为革命者面目狰狞的形象固化到了万千读者的心中,这不能不说是对鲁迅的误解甚至亵渎。就《朝花夕拾》这部书而言,人教社的语文教材将其解读为“温馨的回忆”和“理性的批判”,解读者试图尝试着弱化鲁迅的革命形象,而有意识地强化其作为普通人的一面。应该说,这样的解读很有见地,很能契合当下价值观多元的这个大时代精神。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解读者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回避这部书中的对回忆进行诗化、写意的现象。这已经说明“鲁迅”不是谁的图腾,而是善于把握时代脉搏的执牛耳者自己心中的图腾。
有人说,读书其实很多时候是和死人打交道,图书馆堆积的基本上都是思索着的木乃伊,新华书店出售的大部分也是亡灵的墓志铭。读鲁迅的书,其实还一个好处,至少他不会站出来说“我不是这样想的”。目前,我们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鲁迅正在退出教材,甚至招致被和谐的命运。在为外物所累的感性社会里,鲁迅博大精深的思想和义无反顾的理性精神,作为珍奇的装帧,被尘封在故纸堆中;作为实在的财富,却被悄无声息地遗忘了。鲁迅先生在不同时期的待遇昭示出,一切伟大的人死了之后都只是傀儡——鲁迅也不例外。吊诡的是,鲁迅曾在《无花的蔷薇》一文中指出:“待到伟大人物成为化石,人们都称他为伟人时,他已变成傀儡了。”
年8月28日星期二改订
文章已于2019-12-17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