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亲爱的母亲大人:

您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您的儿子想您啊!您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年您还好吗?您和我的外爷外奶见面了吗?还有您的姐妹们、兄弟们,你们都在一起吗?您走后只有一年时间,我大也去看您了,您见他了吗?你们还像以前那样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吗?我想,你们一定在一起的,走路时您坐在小车里而父亲在后面推着您,您满脸都是幸福。我知道,自打您生病以后你们时常会这样,连邻居们都很羡慕你们。

三年前,当您决定离开我们的时候,您是否曾经告知过我?那天早上,大约7点多钟的时候吧,安静的厨房里忽然发出碗盆碰撞的声响,这时候的我已经起床,我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发现再没有其它可能引起的响动,我的心顿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根据民间的传说,这是有亲人离去的征兆。我立刻想起了您和父亲,父亲已经卧病在床快一年了,您的身体也一直不太好,莫非是----,但瞬间我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会的”,我摇摇头,我不愿让这样不好的念头萦绕自己。当时,这样的思绪也只是一闪而过,我很快便释然了。

然而,事情是躲不过的。两个小时以后,噩耗便从电话里传来,母亲,竟然是您,选择了先离我们而去,这使我大为吃惊!您知道吗?您走了,留给我们的是天塌地陷!那一刻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我的娘亲啊,这一切是真的吗?您真的走了吗?您真的抛下我们走了吗?我不知道电话是怎么挂断的,我嚎啕大哭起来,您的儿媳和孙女得知噩耗也跟着大哭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是觉得真的是天塌了、天黑了,那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离我而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痛苦顷刻间撕碎了我的心,房间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嚎哭。母亲,我们真的是从此阴阳相隔了吗?昨天,昨天您不是还好好的吗?两天前我还给您打过电话,那一次您没有接,二弟文阁对我说您不想说话,我当时完全没有在意,因为在这之前和您通电话时,您也总是说,不想说了让文阁说吧!我知道您累了,说不了太多话,每次我都是心情沉重地放下电话,然后独自默默地很长一段时间。

您的突然离去,如五雷轰顶,那天,我整个的人都崩溃了,身体瘫软,绝望至极,眼前的世界仿佛都黯淡了下来。然而,一切都无法挽回。得知消息的孙女小媛、外孙毅毅也都赶到我家,看得出来,他们的眼睛都哭的红红的,他们和姐姐商量着车票的事,他们执意要回去再看您一眼。考虑到深圳距离咱家路途远,当时的毅毅还在找工作,我坚决不同意他们回去,可是他们还是瞒着我订购了第二天的车票,当我们在次日天黑时赶回朱阳关的时候,您却静静地躺在那里,再没有能够看我们一眼。母亲啊,您已经和我们天各一方!

母亲,我知道您累了,您要歇歇了。几十年的操劳已经耗干了您的精力和心血,您已经殚精竭虑,心力耗尽。您亲手拉扯大了我们七个子女,从嗷嗷待哺到长大成人,要付出多大的心血呀!那年代,衣服,要一针一针的缝,鞋,要一针一针的纳;一家人,哪一顿都要吃饭,低矮的灶火里充满了烟雾,73年我回家时,在厨房里只待了一分钟便被熏得双眼流泪,我实在忍不住,掏5元钱让文阁去打了个烟囱,可是您就是在这样的烟熏火燎中为我们做了几十年的饭。一家人不容易,吃喝拉撒、缝补浆洗、针头线脑、柴米油盐,里里外外您都要操心、操劳。您的自尊心总是很强,您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缺衣少穿被人瞧不起,您不愿意自己的日子过不好被人耻笑,所以再苦再累您都要挣一口气,您苦了自己累了自己,但活出了一家人的荣耀。那年月,我们没有因为生活艰难而丢了脸面,没有因为日子贫穷而短了志气,尽管我们家人口多、底子薄,生活困难,但我们在乡邻们面前,从不失人格和尊严。

我们的母亲是有爱的母亲。她一辈子省吃俭用,却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子女。我忘不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些艰难的日子里,母亲吃尽了辛苦。当时父亲在朱阳关、双槐树、狮子坪一带的学校里教书,母亲一人在家,她白天要下地干活,回到家还要操持家务,带孩子、喂猪喂鸡、磨面做饭、缝补浆洗、收拾坛坛罐罐,一样也不能少。尤其是58年大炼钢铁时,妇女们晚上还要饿着肚子去衙役沟挑碳、烧高炉炼铁,房子里黑洞洞的,只有我和年幼的弟弟在家盼着妈归来,有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后路上狼的叫声。59年实行公社大食堂,从生产队食堂打回的一盆稀汤饭根本不够一家人吃,母亲总是先给我们的碗盛满后,再用水把盆子涮涮留给自己充饥。大食堂取消后直到后来很多年,生活都很困难,每次做好饭母亲总是先尽着我们吃,而她自己则是有一顿没一顿的,不知忍了多少饥、挨了多少饿!直到有一次,见我们喝光了碗盆里所有的汤,父亲实在看不过眼,于是批评了我一顿,父亲说你只管自己吃,也不看看你妈为你们都饿成了啥样,我这才对母亲有了怜惜的心情。但即是在那些困难的年代,母亲也不忘接济更贫困的邻居,或给他们半瓢粮食,或给他们一把蔬菜;有时门前来了要饭的,母亲也一定要施舍给人家一些,她说这些人怪可怜的,背井离乡这么远来讨饭,天下穷人向穷人嘛,又说老天有眼,人要积德哩!

因为那时我正长身体,母亲对我的关心格外多。上初中那些年,星期天我经常随着父亲上山拾柴,母亲每次都嘱咐父亲,娃子肩膀嫩不要让娃子背的太多。尽管家里困难,只要是去拾柴,母亲都会起早赶明地为我们准备一块杂粮饼饼,唯恐饿了我们、累了我们。哪天要是回家晚了,母亲甚至会接我们到河汃边、寨沟口,看着儿子出力受辛苦,母亲总是心疼的流泪。

66年我去参加红卫兵串联,想到儿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怕一时困顿在外面,临走时母亲从邻居家借了5元钱,悉心地缝在了我的衣兜里。考虑到家境的困难,一路上我没舍得花,从北京返回后我又把它完整地交给了母亲。我还记得68年我参军离开家时,母亲亲手把她上了底的袜子塞到我的背包里,说:你要是把底子穿烂了一定要把袜腰寄回来,上个底弟妹们还能接着穿,只可惜在外辗转多年我最终也没能把它寄回来。参军临走那天我听说母亲追着车,竟哭晕在街上,是邻居们扶着她回到家的。后来复员转业在喀什,母亲又望眼欲穿地希望我能调回家乡工作。

72年我到兰州上学后,母亲高兴的不得了,用她的话说,觉得儿子似乎一下子到了家门口,读完父亲的来信,数千里之外的我感受到了母亲的那份思儿心切的浓浓亲情。此后许多年,母亲每次得知我要回来探亲时,都早早地守候在街西头沙渠子上等着我归来,直看到从县城来的班车到了,车上的人都下完了也没见着儿子,她才失望地回家。父亲说还不到日子呢,母亲说万一娃子要早回来了呢!每次探亲期满离开家时,母亲都要送我到街西头,那时我也真是不懂事,总不让母亲去送,看到儿子的坚决态度,母亲只好答应说不送不送,可临到发车时,我又能远远地瞧见母亲的身影。那时我只是不忍心看见母亲那噙满泪水的眼睛,现在想起来,其实是不懂得她老人家留恋儿子的心情。要知道,儿子是母亲的心头肉,在那些没有电话、通信不畅的年代,一封信要十天半月,儿子的每次别离对于母亲来说都像割心剜肉一样的难受啊!

回想在外的这些年,母亲不知念诵我了多少遍,为我流了多少眼泪。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何止是担忧,整个心都是跟了去啊!直到前些年,母亲仍是关心着儿子,每次通电话时都忘不了嘱咐我要吃好喝好、要注意身体。母亲永远是母亲,她心里永远都装着我们后辈人。听说那些年计划生育,为了超生的孙女,母亲还被乡政府的人拉去蹲了小黑屋,每当我们提起这事时她都笑笑,说这也值得,你看,孙女对我多孝顺啊!

我们的母亲是自尊自强的母亲,她不允许别人无辜欺负我们,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每当遇到不公正的对待时,她都会勇敢无畏地出面替我们讨公道。我小时候和小朋友玩耍,曾被大队长王占利打了一巴掌,她知道后前去讨说法,把那人当街痛骂了一顿,搞的对方灰头土脸的,街坊们说,原来慧琴(母亲的名字)这么厉害呀!同时母亲也会在家里严格地管教我们,让我们不要在外惹事,要懂得做人的道理。她还告诉我们,做人要正,绝不做亏欠人的事。父亲当年做队长时,她多次给父亲说,我们不占队里的便宜,也免得给别人留话柄。正直自信、清白做人,我们就是这样保持并延续了彭家的门风。

在家族内部我们的母亲也是一个有担当有威信的人,50年代时由于被生活所困,三爷和四爷家时常出现家暴,每次都是母亲前去调解、劝说,使三奶四奶少受许多委屈。60年代初因为贫穷,生活过不下去,朱阳关部分人举家逃往灵宝县寺河乡,那个地方既偏僻又荒凉,因水土不好人们关节都变的畸形,因此荒芜了很多土地,为了活命三爷一家也决定去。那天三爷把逃难的挑担都准备好了,母亲得知后前去阻挡说服,母亲流着泪说:“三大,朱阳关还有这么多人,难道就把我们一家人饿死了吗?留下吧,咱们彭家人死活都在一起!”母亲的话感动了三爷,他打消了走的念头,一家人终于被挽留下来。三爷曾经是彭姓家族的当家人,从来是性格倔强,能说服三爷的人也只有母亲。由于母亲对家人的关爱和维护,使得她在彭家有着很高的威信,大家有什么心思总是喜欢和她在一起坐坐说说,母亲成了我们这个家族里事实上的中心。

涧北沟青岗坪是母亲的娘家,那里有她年迈的双亲,母亲每年都要去几次给他们拆洗被褥、缝补浆洗,外爷外奶过世后,母亲又担负起照顾瞎子弟弟的责任,母亲是一副担子挑两头,哪头都得顾。几十年的负重生涯是现在许多年轻人难以理解、难以承受的。然而她老人家一辈子并不悲观,相反的是,她和父亲使这个小家经常充满欢乐,一件新马兜、一双老虎头绣鞋、一个窗花、一副对联,使我们的童年充满了甜蜜、温馨的回忆。

我们的母亲曾经是一个苦难的人,她小时候得过一次大病,父母看她已经活命无望,只好把她放到了山头边坡的草地上让她自生至灭,是她大姐哭着跑去又把她抱了回来,母亲捡回了一条命,这条命终于得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了80多年,演绎出许多母慈子孝、家庭亲情和可敬可泣的故事。

18岁的母亲嫁到朱阳关后,养育了彭氏家族的一脉人丁。她的子女众多,从而受的苦也多,在那些物资贫乏的年代,女人每生一个孩子,就像得了一场大病,可以说,母亲生育我门姊妹7人至少是得了7场大病。那时的母亲,未出月子就开始干活。冬天里冷水刺骨,她年复一年地在凉水里为家人洗菜、洗衣,月子里的辛苦和长期的劳作使她患上多种疾病。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在三十多岁时,曾患过一种“冷”病,每次发病时都全身发抖,怕冷,盖多少床被子都不济事,我经常三更半夜去叫医生,医生来了也没办法,只说是气血双亏,直到跨过世纪的2012年我才意识到,实际上那时母亲患的病应是心律不齐导致的心脏房颤,年老后变成永久性房颤已经无法治愈,好在年老时的母亲对此已经没有感觉。

母亲的眼疾也是很严重的,因长年做饭烟熏导致的眼病,使她在60岁以后甚至连电视都不能看。然而最为严重的是97年开始母亲患上了雷风湿关节炎,这令她晚年生活痛苦不堪,虽经多方医治仍无明显效果,之后又转成了风湿性心脏病。我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我们无能为力。母亲每天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她却总是以乐观的态度示人,她不希望我们过多地为她操心,她总说人老了哪能没个病?每天能和你们通通电话我就高兴了。这些年,多亏年老的父亲每天守护在她身边,给她穿衣、洗脚、喂药、喂饭,老两口相濡以沫,彼此怜惜,相挽相扶地度过了最后的岁月。

我们的母亲虽然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并不愚钝,她关心着社会上的许多事情,她喜欢听我们讲述外面的世界,她甚至会看地图、用手机。据我所知,57年时母亲曾参加过识字扫盲班,她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后来家务繁忙也就慢慢地忘了,可有些字她却一直没有忘记,以致她在80多岁高龄时依然能够记得并在手机上找出它们,这些汉字分别是她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和孙子孙女的名字。这足以看出她对后辈人的喜爱和期望。

母亲说过,她喜欢她的每一个子女。我知道,母亲喜欢文阁,是因为我不在家时他担负了长子应尽的大部分责任;喜欢文祥是因为海英在身边时曾对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喜欢文超是因为文超的细心周到和任劳任怨;喜欢芬子是因为在最需要的时候芬子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他们的身边;喜欢小芳是因为小芳是他们最牵挂在心的女儿;喜欢小红是因为小红年龄最小又远离家乡。

在这里我深深感谢妹夫开建,是他在岳父母80多岁高龄时,竟有勇气把他们接到新疆,让他们在晚年度过了一段最美好幸福的时光。新疆远隔万里,这是连我这个长期在外的长子想也不敢想、做也做不到的事啊!我深深地感谢妹夫保发,他对岳父母始终如一的关照比他们的亲儿子们做的还好,这使得我这个大哥无比的汗颜和自责。我深深地感谢妹夫海雷,这个妹夫不苟言笑、不善言谈,但他总是不声不响地尽着自己的责任,海雷对岳父母的真诚和耐心让我从心底里感动。妹夫们的付出绝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完的,在这里作为大哥我谢谢你们!再次谢谢你们!

作为父母的长子,我也深感愧疚。18岁我离开老家后,长期在外,对父母所尽责任甚少,因为远离家乡,父母对我又牵挂最多,好在现在年纪大了,能够有机会回到内地了,父母亲生前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在这里我还想告诉父母亲,你们的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也都有出息了。梦月、潇潇、晨晨大学毕业后都找到工作了,在深圳的6个孙辈们也都有了自己的事业,重孙辈们也都在成长。你们地下有知,一定会为自己的子嗣们而感到高兴吧!

母亲,我这里保存有您和父亲的照片以及视频录像,每当想你们的时候,我会打开来看看,可能也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原因吧,看到你们的时候,眼泪会经常流出来。我想,您和父亲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你们的教诲会时常响起在后辈人的耳畔,你们的期望会激励他们一直向前。你们,已经用你们的榜样和传承在彭氏家谱上留下了永不磨灭的一笔。

母亲,您和父亲安息吧!愿你们天堂幸福!

您的儿子:文斌 敬上

2017年3月

【编者推荐】年少的时候,对母亲只是一种依赖,只有当经历了生命的磨砺成熟之后,对母亲才有深度的理解、深刻的爱。我们也许感悟,母亲其实是一种岁月,我们希望留下的究竟是那刻骨铭心的母爱,还是那点点滴滴有血有泪的岁月?岁月的流失是无言的,当我们对岁月有所感悟时,一定是在非常沉重的回忆中,在对母亲的深深怀念中。当我们以为我们长大了,能挑起命运能傲视人生的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白发苍苍的母亲正以一种充满无限爱恋无限关爱无限牵挂的目光在背后深情地注视着我们,我们会在刹那间感动,在母亲眼里,我们依然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母亲的点点滴滴,一个农村女人勤劳能干,自立自强,明事开朗,持家有道,撑起一个家族,培育一群优秀孩子的感人事迹,特别是给孩子们树立了良好的家风,值得我们学习。一篇情真意切的哀文。

作者简介:彭文斌 ,男,高级工程师。朱阳关人。幼时在原籍读小学、中学,1968年参军,1971年退伍后在新疆喀什工作,次年入兰州铁道学院学习,毕业后在乌鲁木齐铁路局、中国铁通乌鲁木齐分公司工作,先后任无线列调所长、项目中心主任、项目总经理等职,本人为中国铁道学会、中国通信学会高级会员,曾担任新疆自治区专家委员会委员,乌鲁木齐市头屯河区第六、七届政协委员,在报刊、杂志发表过多篇文章。2010年退休,现居住深圳市福田区。

责任编辑:张淑清

本期编辑:张 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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