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虽然是被我妈拉入坑里开始看《向往的生活》的,但我非常喜欢他们那种,吃饭的氛围。在又一次看见我的大脸开始饿得瘦长瘦长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开始写那封我一直想写给他们的信,可能是为了口黄老师的饭,可能是为了表彰一下他们的狗,也可能仅仅是某一期里的那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触动了我。我想要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如和我喜欢的节目组来个心电感应吧。”
亲爱的《向往的生活》,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我终于把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写在了这封信的开头。我想,是时候开始写这封信了。
最近,我常常觉得自己老了。我没有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我的婆婆也不常对我说这句话。我只是深切地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时间流逝,感受到我在被压缩的生命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我想没有任何一个答案能够解答生活的设问。尽管我们很努力地活着,但总是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好像我用尽了全力走到这里,但一句“复发”又把我打回原形,否定了我全部的努力。
所以我是不是也该开始考虑每个人都想象过的那张遗愿清单。我也是想要考虑的,我想。但又觉得无从下笔。可能是病得太长太久,愿望被消磨得只剩琐碎日常。还是说,在这样长久的病程里,我也不知不觉,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个场景,早已悄无声息得到了满足。
而我是愿意相信后者的。我并非再无所求。我只是得到了满足。像是这样的每一天,都是我向往的生活一般。
它当然不是完美无缺。我是说向往的生活。在这样的生活里,或者说在我接受脐带血移植后的一年里,我失去了很多在我生命里十分重要的人。我每失去一次,便觉得心里空出一小点,每失去一次,这一小点就会连成片。星星点点。如果能够打开我的心,我想或许会是像夏夜山里的夜空一般闪闪烁烁。因为这些人都变成了星星吧。我头一次这么深刻地认识到别人的死亡。
一个人的死去,便是我再也无法在大街上面对那个与他相似的背影,再过去打上一句招呼。因为无论再怎么相像,我都知道,那再也不可能是他了。不可能是我在这一年里失去的任何一个人。我常常想起这些人。就像常常觉得自己老了一样。想起他还来不及吃的麦当劳。想起和他说好下次见面一定会用流利的日语和他打招呼。想起那天晚饭,他夹起一块刚刚出锅的红糖糍粑。想起小学四年级的暑假,早起的一碗牛肉面或者酸汤水饺。还有那盒月饼,我应该送给她的月饼,可是不懂事的我最后把那盒月饼全都吃掉了。
说了再见,才发现再也见不到。
我想起与他们的对话,再到同他们的离别。死亡有时候仅仅是死亡,不是开始或结束,不是穿过事物放下了包袱。所以我明白过来。我并非害怕死亡。我怕的,仅仅是死后再也无法和深爱的人在一起。当我不再去追问从前或以后,却反而学会了眷恋这人间。
所以才会在此刻动摇。才会在又一次面临选择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到底还在渴求什么呢?我想。是那些我从没得到过的东西吗?不会。是那些我想要尝试的东西吗?也不会。最后我发现我只是在怀念而已。怀念我经历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现在的这般长度,就该是我本来的人生长度一般。我已拼尽全力,可能也就值得最后得到一个笑容。
我是希望得到笑容的。可以从我深爱的人那里得到笑容。可以令他们不会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难过。但这似乎又是不可能的。他们总是感叹我还多么年轻。在他们眼里我本该有足够的时间去实现足够的愿望。只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仅仅是这一生里同他们相遇,便是我一生的愿望。所以我想,如果当最后一刻来临,如果大家都无法再给我一个笑容,至少让我——不至于那样痛苦,也不至于那样难过,更不是害怕——能够露出笑容。不用再问他们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不用再担心自己离去后他们是否还会安好。
因为一定会的。我明白他们想要说的话。就像我确信即使我离开这个世界,他们也一定重新找到没有我的世界里的平衡与秩序。那些我尚未经历的美好的东西,那些“如果健康,我想要经历的挑战”,那些我没能活过的岁月,这些人一定都会连我的份一起,好好地体会一番。只此一次的人生。属于我的,以及他们的人生。
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平静下来。我老了,我想。健康时,年少时,生命里曾有大把时间时,也曾想象如果能在年轻时死去该有多好。而到如今,却只发现那不过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罢。而到如今,虽未识尽愁滋味,却也迎来了天凉好个秋。
便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昔日时光已然老去,壮志未酬,出师未捷,却也算英雄一场,来此走过一遭。而今眼前便是康庄大道,尚不知远方,也不问归处。我将往前,往前,未愁过前路是否会有知己,也不曾考虑明日天寒地冻,日短夜长。
我或将变成一只萤火虫,我想。在你们去过的那些山村里,在你们度过的夏夜里,在你们乘凉的露台上,在你们茶余饭后的一句话里,我将在那里。在那极为平凡的一天里。那是你们向往的生活。那是我向往的生活。那也是,我想要告诉我深爱的每一个人的生活。
不要考虑明天去哪里,因为今夜的风,已经太过和煦。
不要担心我将去哪里,因为如今的我,已被时光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