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包的正规写法(这么丰富的乡村年文化,我们居然不知道)

乡村的年文化
梁光华
乡下过年有一些讲究,如扫尘、守夜、烧袱子、吃汤圆、上坟、送财神等,既热闹又阔气,当然还有些土气。
而今,我居住在小城,成家立业,每天忙忙碌碌,对过年的节日元素真有些淡忘了。只有年关临近,姊妹、兄弟几个商量着如何过年时,遥远的记忆才会一幕幕浮现在我眼前。
1
扫尘
老人们常说“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称只有这样才能将一切“穷运、晦气”扫出门,新年才能过上好日子。当然它寄托了乡亲辞旧迎新的美好愿望。
小时侯,父母老早就安排我们打扫家里的卫生,也老早趁赶场天买来高粱秆做的扫帚、斑竹芽条扎成的大扫把,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轮到我们这些孩子们了。
我们把新扫帚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从木楼的瓦顶开始清扫扬尘:首先是将所有蜘蛛网拂去,再将墙壁上的灰尘扫下来,最后将灰尘清扫出屋,楼梯、柱头、床底等反正平常很少清洁的地方都要彻底打扫一次。然后将家具、门窗等抹干净,必要的时候,还要将铺床底的谷草也翻添一次。家里有一座上百年的雕花靠背椅子,平常大家最喜欢摆弄它,做清洁的时候自然少不了它(可惜当年不知道它的价值,后来还是毁在了我们手中)。待屋里清洁卫生完成后,再打扫院坝。大院坝子是几家共用,平常就很少有人完整地将整个坝子清扫过。现在要孩子们来打扫,当然要划分界限,大家都只打扫自家门前的那部分,很少越界。
姐姐在家里排行老大,全家的蚊帐、铺盖、衣服等清洗工作由她承包了,而且春节前好些天就开始了。到了除夕,干净的蚊帐挂上了床,铺盖的缝补也已经完成。破损的衣服要找出来:绽线的要缝上,张口的要缝补,扣子掉了的就在针线篮里选合适的钉上。这个时候,我们千万不能忘记检查一下自己的书包,如有破损赶紧找出来,姐姐马上就会给我们缝补好。等这一切做好,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必须完成,就是洗澡。
那些年,矿区的澡堂是免费的,人人都可以去。当然,我们也不例外。由于路远,一去一来得花上半天的工夫。左邻右舍的孩子老早就开始相互邀约,人到齐后,大家肩搭白毛巾,手中攥上半块“重庆”牌肥皂,在大澡堂里美美泡上一阵子,终于完成了一年中的最后一件大事。
2
守夜
除夕这天,母亲不上坡下地,她老早就将腊猪头、腊猪尾巴、腊猪耳朵什么的都洗干净并煮熟,一般还会煮一钵糯苞谷腊肉汤,并将自留地里绝对绿色环保的蔬菜采摘回家。父亲从矿上下班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祭奠先祖的袱子整理好,将年夜的鞭炮清理好,将守夜的柴火烧起来……
对了,守夜的木柴要提前准备好。农村在过年前一般都要杀一两头肥猪熏成腊肉,因此我们在冬季来临前会到山里砍柴,拖回来堆码在煤院边。树疙瘩燃烧的时间要长得多,最受欢迎。我们小孩子找到大树疙瘩,花上半天工夫,在地上刨一圈很宽很深的泥巴坑,又用斧头斩掉许多子根,还不能将它挖出来。大人们忙完农活后,回到家里见不到我们,就站在院坝边吆喝,听见我们的回应后,就过来帮助我们,他们往往砍几斧就搞定了。除夕这天抬到火炕边,再准备一些干枯的竹竿或苞谷秆,以作引火用。
天一擦黑,堂屋里已经摆上一桌丰盛的年夜餐。在父亲的主持下,点香烛、烧袱子、祭先祖、祈心愿等环节一定不能少。父亲常说,这样做不仅可以怀念先祖,还可以得到他们的保佑,这样我们才能平平安安、消灾得福。
待这些都结束后,一家老少才围满一桌。那个年代只要有肉,我们就感觉生活好得不得了。我们往往一阵狼吞虎咽,甚至连猪骨头的骨髓也要吸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感觉那一切似有若无,既真切,又虚幻。
除夕守夜是必需的,民间就有“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的说法。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瓜子、花生、胡豆、红苕干等摆放在柴火边。这个时候,大人才开始给未成年的晚辈发压岁钱。那些年乡亲们都很穷苦,发压岁钱,一角、两角不等,也就是做做样子,为孩子们图个吉利。我们几姊妹还好一些,在我家租房子的王叔叔与张阿姨,一般都会给姐姐、哥哥一元,给我与弟弟五角,年复一年,压岁钱从五角涨到一元、两元,直到后来的五元、十元,等等。
守夜的时候,大家围着柴火聊些家常,家长偶尔也询问我们寒假作业的完成情况。记忆中最初的守夜往往是熬通宵,大家好像都没有瞌睡。随着我们的成长,后来有了电视机,有了春晚节目,有了万家齐放的鞭炮与礼花,有了麻将,有了同学的邀约,守夜越来越变味,最后也就没人愿意守了。
3
烧袱子
过年的时候,我的任务之一就是写袱子,这已经是很久以来的习惯了。
所谓袱子,就是将一种很粗糙的黄草纸,制作成冥事用的“钱币”。制作的时候一般是左手掌好带弯的锉刀,垂直钉在一叠巴掌大小的黄草纸上,右手执木锤有规律地敲打锉刀顶,使锉刀穿过黄草纸,形成三五排整齐的带波浪纹形状的纸缝,然后再用一两张黄草纸按照信封的样式将之包起来,敷上糨糊,就成为所谓的“冥币”。当然,一定要在这信封上面写文字,通过火烧后变为灰烬,才能成为寄往阴曹地府的有效“汇款单”。
而我所要做的工作就是书写文字。我从没有考究过老祖宗的写法,一般都是采用我“自创”的书写格式:分上中下款文字不等的三个条款来书写。如上款为“上元之期,虔具信袱,献上××大包”;下款落上“公元某年正月某日火中化白”;中款写上逝去亲人的名字及烧袱子的主人姓名。如逝去的是一个人,一般写正魂,二人为双魂,三人就为品魂什么的。
小时候,我常被父亲“钦点”写袱子。父亲记忆很好,往往将我们从没有听说的上溯好多辈的祖宗一一抬出,他一边说,我就一边写,往往写上一个多小时。
我最初极不情愿,心底嘀咕都什么年代了,还坚持迷信封建这一套,自然是一派狂草,反正欺父亲不识字。但先人的名字一定要写清楚,要不然轮到最后我自己都不认识,那就麻烦了。因为要先写好袱子的内容,再根据关系的亲疏,落上数额不等的大包(或封)。父亲对此是很认真很虔诚的,绝不允许出错,落上的数据要与制作的袱子相吻合。他告诉我们,地下的亲人来取袱子的时候,如没有这么多,他们会失望的,就会对我们不满,家里一年到头会得不到清净。
后来能写几笔毛笔字,自己甚感骄傲,写袱子也变得很正规了。院子里乡亲要写袱子,我往往执笔墨应往之。上了年纪的老人三三两两围观,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或谈笔下先人的生平往事,或论我笔下“龙飞凤舞”的文字。这时候,我往往像在做书法表演,极其紧张,可也自豪,充满了荣誉感。年复一年,写袱子就渐渐成为我在院子里的一项必不可少的“工作”。
如今的我很情愿写袱子,因为这不仅可以使我了解家族的往事,更是与父亲聊天的最好机会。父亲上了年纪,话语越发变得多了,谈起这些更是滔滔不绝,恨不能侃上三天三夜,以倾其满腹人生阅历。
我替父亲写的每一封袱子,都包含他对先人无尽的思念,也浓缩他对自己人生经历的总结。这样一来,写袱子已经成为很愉快的差事了。
最后就是火化袱子。
火化袱子很讲究。堂屋大门敞开,将袱子像砌积木那样在堂屋里堆成一圆圈,铺上纸钱,中间留一方孔。切几块箩卜,点上香烛和纸钱,分别放在地坝、灶房、堂屋等地方,以敬奉各路神仙。要弄一大桌新鲜的饭菜,摆上碗筷酒杯,倒上一点酒,舀上一点米饭。最后将一堆袱子点燃,将酒倒入火中,饭菜也夹少许丢于其中。这样,先人们就能与我们一起过年了。
在火光烟熏中,大家可以作揖、磕头、祈祷,并说一些保佑平安的话。要待袱子烧为灰烬,大家才围上桌子,边说边吃,推杯换盏,小孩领取压岁钱,这样才算正式过年了。
4
吃汤圆
小时候最想吃的就是汤圆了,因为只有等到大年初一才能吃上。
过年前,母亲将糯米浸泡在水桶里,浸泡几天后,由我和弟弟抬到生产队的加工房,用钢磨将糯米碾碎,混着水装进特意缝制的白布袋,再抬回家放上一段时间,待水渗干后,布袋里留下的糯米粉就可以做汤圆了。
那些年,生产队的加工房要到腊月二十九、三十才对外开放。来这里打汤圆的人除了本生产队的乡亲,还有邻近几个生产队的乡亲,以及红岩煤矿的工人家属,因此人特别多,往往等上几个小时还不一定能打上汤圆。队伍排得很长,从加工房里一直延伸到公路上,弯弯曲曲,颇为壮观。最恼火的是等上半天工夫,眼看轮到自己了,机器却一声轰鸣,钢磨的磨片坏了,又得花上一段时间来修理。于是,吵架的、骂人的,也跟着蜂拥而起,次序混乱。我家还好,因为操作钢磨的专业人士是我本家大公,又居住在一个院子,开个“后门”也就很自然。
记得做包心汤圆的时候有些讲究,先是将滴干的糯米粉在案板上捏揉一阵,然后卡下一点,捏一个窝,放上汤圆心子,再捏合,将汤圆心子包在其中,接着将之放在手心,双手来回旋转,待其成为一个圆圆的汤圆,再轻轻放到已经沸腾的滚水中煮。一会儿,汤圆熟透后浮在水面,就可以舀起来食用了。
再有就是做掐掐汤圆,捏一小块,不放心子,直接放锅里,待熟后盛碗里放上黄糖(后来演变为白糖)。除了这两种基本做法外,最常见的就是加上鸡蛋、醪糟等。当然,一大锅汤圆里,总是有那么几个里面包有硬币。谁的运气好,才能吃到这个带钱的汤圆。
那些年,关于汤圆还有很多夸张的故事,如大人们说生产队的李某某一次可以吃下七十二个大汤圆,说得活灵活现,让我们深信不疑。但不管我多么努力,最多还是只能吃下几个大汤圆,心中当然对这样的“超人”佩服不已。
人真是奇怪,现在一年到头,天天都能吃上汤圆,我却没有胃口了。即使过年走亲戚不能推却的时候,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吃上一点,然后笑呵呵地聊聊关于汤圆的往事。
5
上坟
父亲给过世的爷爷、奶奶修缮了坟墓。这件事,他已经准备了好多年,如今总算大功告成。于是他再三叮嘱我们兄弟姊妹几家,今年务必回乡上坟祭祖。
上坟一般在大年初一,一年就这么一回。初一起个大早,收拾好香烛纸钱,当然最重要的是鞭炮不能缺少。父亲早已盘算了每座坟要放几板鞭炮,并邀约了家族其他人,确定了上坟的路线。凡是父亲头脑中记得的先人坟墓,我们都是要拜祭的。而每一座坟墓主人和我们的关系,父亲都会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详细介绍给我们。
到了某位祖先的坟墓后,我们先简单清理坟前的荒草,然后点燃香烛和纸钱,最后放响鞭炮,上坟到此就结束了。早些年,大家经济困难,上坟没有香烛钱纸,只是简单地放放鞭炮。乡亲中也有些考究的,还要磕头作揖什么的。点鞭炮的时候,小孩往往是最活跃的,鞭炮的爆炸声是他们盼望许久的大事。一待鞭炮放完,往往在泥土里寻找哑炮,插在泥土里,点上它,然后捂住耳朵,跑得远远的,期待鞭炮爆炸的声音。
亲人的离去是刻骨铭心的永久伤痛,而上坟是对故去亲人一辈子的怀念,哪怕是短暂的坟前驻留。早些年经济困难,加上定位为搞封建迷信,许多老祖宗传下的祭祖仪式都取消了,但上坟的习俗还一直保留着,没有香烛钱纸,也就简单的放放鞭炮。如今,大家经济宽裕了,上坟用的香烛纸钱自然就多了起来。很多人已经不会制袱子和散钱了,就买上一沓沓现成的冥币,在坟前烧掉,算是给死者用了。
上坟途中,大家也不急,自由品味乡村泥土散发的清新,慢慢回味记忆之中永不磨灭的亲情。不时看见上坟的乡亲成群接队,少则三五人,多则数十人,有老人、小孩和妇女。乡亲见了打个招呼,距离远的就吆喝一声:“上坟了!”多年不见的伙伴,上坟途中不期而遇,驻步聊上一会,交换通讯方式,口头上互相拜个年,预祝“新年平安快乐,家人幸福健康”。
现代社会很忙碌,要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血缘、亲情、故土都有些淡化了。这个时候,上坟是长辈留给子女最后的要求。上坟,在乡亲那里,成了对过去一年的总结,成为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家族人相聚的理由。这个时候,生意发财的、事业发达的、功业有成的,往往多放几版鞭炮,没有显阔的意思,也不分你家我家他家的,反正各自去做,打打伙伙捎去对逝去亲人过年的问候。在上坟沿途,山麓里不时响起阵阵刺耳的鞭炮声,天空不时飘过一屡屡青烟,划破了旷野的宁静,送别冬日的寂寞,也仿佛看到新年的希望。
花上半天的工夫,走完故土的路程,上坟也就成为下一次过年的话题了。
6
送财神
正月初二到初五之间,送财神的先生们就不辞辛苦地挨家挨户上门服务。
老家特别出名的就是河凼面的老先生,他现在恐怕有七十多岁了吧。听人讲,他还在做送财神的活儿。记忆中他身材偏矮,穿一身灰布衣裤,头戴陈旧的皮帽,肩跨老式布袋,拄着一根拐杖,还留有少许花白胡子。他到院子后,见屋里有人,就会在堂屋前阶檐坎边扯开喉管,抑扬顿挫地唱起来,多是一些恭喜发财之类的好听词语。大过年的,主人家往往图个吉利,当场送上一两元酬谢,打发他快点离开。老先生也知趣,接了钱后再来几句恭喜发财、来年大运的恭维话,送上财神画,然后继续为下一家服务。
老先生送的财神画,制作得十分粗糙简单,就是在一张红色的八开纸上,用阳刻黑白套红木版画手法,画面财神形象多为黑面浓髯、顶盔掼甲、执钢鞭、骑黑虎的怪角。
记得小时候,我们十分讨厌送财神的老头,老远看见他来,就马上关门,然后在屋里静坐不动。可他好像知屋里有人似的,独自在屋外唱个不停,唱半小时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我们不想躲了,就打开门骂一通,催促他赶快离开。当然,如果大人在场,我们不会这样,毕竟开年大吉,哪有新年起头就吵架的。
听父亲讲,送财神很讲究,如果遇到主人家懂门道,那得唱好几关,特别是可能与主人对唱,要完全合乎礼节才能赚到这点钱。但这样热闹经典的场面,我一直没有遇上。
关于财神的来历,《封神演义》里说是姜子牙封赵公明为掌管天下财产的神君,但也有另外的传说,如范蠡、关羽……甚至比干等。反正财神寄托了人们都想过上富裕生活的美好愿望。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送财神”风俗,有的地方甚至叫“跳财神”。
清代顾禄《清嘉录》云:“正月初五日,为路头神诞辰。金锣爆竹,牲醴毕陈,以争先为利市,必早起迎之,谓之接路头。”可见千百年来各地对于财神一直就十分讲究,也有着浓厚的传统。
财神寄托了人们对富裕生活的美好愿望。据说,现在南方有许多家庭,仍在家中摆上财神来顶礼膜拜。一些商家也十分顾忌财神的礼数,他们很殷勤地接收和张贴财神。说到底,新的一年,人人都希望能够发家致富呢。
梁光华 简介梁光华,男,汉族,1970年9月生人。现供职于重庆市进盛实验中学校,任副校长,中学高级美术教师。兼任民进区委副主委、重庆市政协四届委员、区政协二届常委、万盛作家协会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开明书画院会员、万盛历史研究会会员、万盛美术家协会会员等社会职务。
先后教学过小学、初中、高中、技工校。业余时间喜欢到处闲逛,喜欢胡乱思考,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码文字。擅长散文、评论、西画,有少量文字、绘画发表于《牡丹》《民主》《中国教师报》《四川工人日报》《重庆日报》《重庆晚报》《重庆文学》《重庆散文》《重庆民进》《教育信息》《西部开发报》《教育科研》《教育信息》《决策》等报刊杂志。个人散文集《一个人的角落》于2017年1月由重庆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
最喜欢的一句话是:“灯下的思考是幸福,灯下的文字有温暖”。
《百艺工坊》常年征集
散文、诗歌、小说、作文、书画、音乐、视频作品文化活动消息
投稿邮箱:113278057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