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文化】曹瑞冬(绿宝杯入围作品选推)/《一路秸秆相送》(散文)

一路秸秆相送
曹瑞冬
直到此刻,我在高速公路上已耽搁了两小时,尽管手机不会令人孤单,但长时间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上,手脚难于伸展,遂确定是一场糟糕的旅程。而不用看也知道,越是被我们视作“奇迹”的长江大桥,越是有可能让我们耽于民间琐碎,就像我对窗外风景的缓慢观察——后面是生机盎然的绿色森林,不是白日做梦,也许是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换得一次的擦肩。前方是临江而建的灰白建筑,并在阳光明媚的时候释放笔笔浓烟。坦白说,我更愿意赞赏大桥,不仅从历史中抹去“天堑”这一概念,也清楚交代了人类的时代梦想,而几笔袅袅的烟雾是专门安排给人们欣赏壮观的学习素材。这次,我纵容自己的一对眼睛,把世界看得苍白且勇敢,可没等下桥,我便开始后悔。再怎么说,百年前的伦敦,还有今天的京津冀,天空的模样多少是被我们故意看错的,然后每个人心安理得地向前行进,再回头时,迷雾已将各类指示牌遮蔽不清,方向随之消失,人们首先开始担心的却是未来。捍卫中国的蓝天,这项事业几乎被十四亿人民承包摊派,分到我这里,也就剩下记录这件差事,不过我会以身为人类这份骄傲全力以赴。首先要睁开双眼,认清天空。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头个十年,我那时开始记事,也爱幻想,有段时间被“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边云卷云舒”感动成狗,可惜花园和草地不是秘密基地,故只能按照卧室窗户的位置,正对着躺在床上,看上一日的蓝天白云,沉浸在阳光明媚的梦想里,或做天边的一朵云,或做天上的一颗星,或做自由翱翔的飞鸟或飞机。如此忽明忽暗,忽假忽真,抬头看看自然为我编织的天空,这仅是我童年探索世界的一件小事,但却从此走上一条向往之路,且有勇气认真生活。但按照我对天空的理解,生活遂变成美丽的童话,再具体一点,也就是天总是那么蓝,那么干净,而我的心洁白如云,所以永不会辜负,所以我在成人世界中自然不信阴霾,倘若它在真的在某一日发生,我照样可以选择不相信,然后凭借记忆勾勒出一片“诗意栖居地”,如同桃花源那般难被寻觅、难勘真假。至于我到底快不快乐,时间将会反证答案。接下来,我去了南京求学。在那里,我留给仰望的时间相对较少,因为法国梧桐一叶障目的问题,树荫下总是找不到人影,人眼中总是望不见太阳,好不容易捱到冬日,这些树变成了风雨中的浪人,每当我全神贯注地凝视它们,朗朗天空竟忽然混沌,难道枯枝败叶不愿化作春泥,反而自甘堕落,要令世界蒙上它们的伤痛。的确,沿着四季,任何生命都可以决定他们的欢愉或痛苦,恰如冬季,也是人生必备的惆怅和腐朽。然而那时,离家太远而无比恋家,世界冷漠而无处安身,欢喜太少而悲苦太深,总之是可以让整个人变黑的。也在那时,我头次听到“雾霾”这个名词,尚不知雾与霾的区别,仅从新闻中知晓,一场灾难即将袭击南京,但南京人在面对灾难时,却完全没有喧嚣,安静得让人窒息。也许挣扎和喊叫在年复一年的故事中显得多余,也许所有人都躲在密闭空间中而从容不迫,也许有的人迷上了与雾霾的挑战,必须时刻悄无声息,方能冲出迷雾。种种也许,等到在寂静中用完了希望,我们也就等于灭亡。事实上,面对无声的恐惧,我也像众人那样维持无声的呐喊,要么严闭门窗,减少外出,要么紧戴口罩,减速慢行,心中则在默念和倒数这场灾难尽快结束,然而一日一夜过去,奇迹没能发生,依旧望不见朝天大路,依然能听到远处的咳嗽声,不敢细想深受其苦的个中人,悲与喜、生与死都与石头城同在,也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但沧桑过后,我们常沉湎于往昔的繁华 ,不知不觉中故事转换成了梦想,于是我们追逐而去,必然会历经坎坷,熬出白发。不过比起以前,我好像更懂得天空和烟囱的意义了。说来,我的甜蜜与忧伤都与烟囱有关,谁教许多工厂都有接近水源的需要,我却有着对于大江大湖的深度向往。毕竟是同类,作为梦想家的我在知会蓝天的同时,也要问候一下家门前的河水,虽是浅浅窄窄,但它是长江的支流,拥有一眼难尽的漫长,还有两岸灯火下的人间故事——扔块石子打水漂、闲来无事钓钓鱼、晚上沿河散散步,总之不能下河游泳。可这是在城里,我家既不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河对岸也并非圣地,那些从过去继承下来的工厂依然矗立,标配着一个个硕大的烟囱,无边的白雾黑烟从中喷向天空,一遍一遍,如同无尽的污水脏物向湖水中倾泄。每每用这些年来回想那些年,我到底也曾像爷爷那样赞叹过这些建设中国的伟业,像父亲那样憧憬过淘金时代的欲望,但到我这儿,家乡唯一能让我感到亲切的,除去超然独立的天空,也就是现代文明制造出来的这些“怪物”,恰是从不认识的“霾”让我找回精神上童年的味道。然而我的童年和他们一起慢慢失去,多余的乡愁无处安放,或变成人心中的霾,或化作人梦里的光。很多时候,大人们的行为不为孩子理解。比如,我童年的边边角角大都被大人们装饰成一座座花园。那些我一往情深的小楼小街小桥、工地工厂工人因为对不起时代的发展,逐渐被“万丈高楼平地起,宏伟大厦林立中”取代,而青绿色的诗意点缀其中,这是天空之城,也是天空之狱。怪不得如今8090后的言论甚嚣尘上,原来只需十年,短短的十年,我们就能创造出一个乡愁社会,再有十年,只怕活着的人都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某些平凡的夜晚,父母家人、邻居好友,还有周边千百家住户,纷纷联名,一致抗议,誓要将对岸的化工厂驱逐出去。诸如破坏环境、扰民休息、污染水源、排放废气等等罪名被详述在万言书里,其中一条便是“为孩子计,为后代计”。随后万言书被众人递交给县政府,政府果断处置了这批高污染工厂,将它们迁往遥远的乡村。如此,两岸重归平静,庶民赢得胜利。而我当时却陷入空虚,一度困惑:大人们何苦众志成城、坚持到底,一句“为了我们”,却把自己的童年城堡推翻,把自己的生活痕迹抹去。事实上,当知道时间和文明会出现不可逆转的消失时,我的童年也就结束了,而唯一能坚持到底的也就是人生。因此,碍于这个世界的法则,认准了某个未来,就必须拿出自己的力量去换取,哪怕是自己的过往。是时候大胆展开翅膀,向着天空迎风飞翔!在那之前,要除去令我无法呼吸的雾霾。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我少年时代的学校毗邻郊区,我教室中的窗户可眺望田野,我平生从未下地却能看穿乡村的四季变迁,无须拥抱辛苦便已得到天空的祝福,我欣然接受也以此为荣。但每当夏秋两季临近,这一片广阔的田野经常会升起一团火焰,残酷又凶猛,先是将金黄燃成了血红,再是把平原焚成了灰烬,最后留下惊魂未定的人儿和满城白雾。因为农村有秸秆,处理需焚烧,不得安生法,总教世人苦。那时,我还不知雾霾,却已嗅出空气中弥漫的自私与懦弱,犹如白夜中行走。虽然这一切很快会过去,但过去的如果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只会越来越糟。但如果把这件事管到底,有的人现在就已后悔,有的人只能是天真的莽夫,有的人做了英雄,我们大家却背后在嘲笑他。这么一来,城里人最多只能团结一致,对付轮廓分明的污染工厂,却对农民和秸秆束手无策,又或者以温和的方式同化异类,把我那片爱恨交织的田野改造成高档住宅区,却又把自然风貌嵌进了乡愁。太多无比残酷却又与我们自身无比亲切的苦难,只是焚烧秸秆会让进去的人看不到出路,也会让旁观的人沾沾自喜。我不愿想起那一幕幕惨剧,索性逃离家乡,去往与乡村隔绝的都市,从此不再忧心秸秆,也无须计较人心。但生活还是不可思议地发生变轨,缘因我的某位老师给我布置了一项调查家乡秸秆利用状况的任务。基于对经费补贴的欲求,我再度踏上归乡路,随后用尽数日光阴,四处寻访散落在各乡镇的秸秆处理点,写成几篇调查报告,最后顺利完成任务。不过时至今日,我仍在学习。那时,农村街头随处可见“谁用秸秆谁受益、谁烧秸秆谁受罚”、“严禁焚烧秸秆,净化生态环境”、“秸秆禁烧,人人有责”这类标语,也经常遇见基层干部深入农村,挨家挨户普及秸秆焚烧的害处,号召农民保护环境,综合利用秸秆。这段政府往事让我意识到,中国的环保时代俨然降临,只是为了让平凡的人更好地活着。但焚烧秸秆依然屡禁不绝,我们与恶的距离其实近在咫尺。农民,到底为了什么?一种富裕的宣泄?一种知识的冷漠?一种苦难的自沉?或者,我心底一笑:难道,这是又要拿他乡漂泊作为辜负故乡的借口?我们推动了社会交替和时代变迁,却也成了牺牲者。雾霾由此成为我们带着伤痛生活的印记。我走不出来,别人可以,所以他们是真正的梦想家。或是寥寥几位质朴的农民在炎炎烈日下,守着两三台粉碎机,收贮秸秆以作还田,或是由农村厂房少量回收,粗劣加工,直接用作发电造纸,或是被草业专业合作社大量收集,销往各地以供利用,或是流入生物能源公司,经由技术人员的双手,深入挖掘秸秆的燃料潜能。每个人都很勇敢,每个人都很热情,在这个乡村落寞的时代,他们的一丝微笑,足以融化雪山。也就是二三十人的故事。大抵从清晨到日暮,农民们戴上防晒斗笠,工人们穿上防护衣物,用力握紧铁锹,将一堆堆秸秆送进焚烧炉或粉碎机,累了的话就仰躺在草垛上凝望天空,做上午后的清梦,渴了的话就从怀中揣出茶壶,放点茶叶,大口饮完,寂寞的话就聊点家常,抽点旱烟,期待着晚上就着月光星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再做个明天的美梦。他们身后总堆放着秸秆的草垛,像山一样连绵不绝,像浪一样此起彼伏,终将随着夏天被燃烧殆尽,化成一股黑烟,从我眷恋的烟囱中涌向天空。那是他们用人生的时间和生活的重复,才能挤出来的一点梦想,虽极易随风而逝,但让远处的人看见,容易找到隐蔽于丛林的工厂。就这样,一场没完没了的接力赛开始了:多少年后,我是否还能见到类似的景象?然后,我开始用五年时间来猜测十年二十年后的光景。一如所料,五年后当我重返这些小路大路时,仍有秸秆送我向前,仍有农民挥手示意,仍有黑烟升上天空,变作记号,只是农村越来越美,出走的人却越来越多,街道遂变得冷冷,乡愁遂变得泛滥。我虽不能保证昨日之人能否历经明日变迁,但相似的人生继续坚持,久而久之,也就化作精神,倒印证了那句时髦话:“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在不知如何度过人生劫难时,天空和秸秆都会成为我的私人曙光,虽然我与他们总相逢在最美的夕阳。作者简介曹瑞冬,来自于江苏南通,现于苏州大学社会学院学习。作品散见于网络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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