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 讲"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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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1-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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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 讲“平话”
我的乡音是古田话,古田人称为“平话”。1978年上大学之前,除了在学校读书,讲的都是“平话”。读大学以后,说“普通话”就多了,讲“平话”就少了。到了工作之后,几乎就都说“普通话”,而不讲“平话”了。时至今日,四十多年过去了,说普通话越来越“溜”,讲“平话”就越来越生疏。
退休后,要写族谱,回老家与宗亲们交流,采访,开会,宗亲们讲的都是“平话”,而我,时而时而就“蹦出”普通话,显得“不合群”。在我要作“长篇”报告时,我都要特别声明,我只能用“普通话”来说,已经不再有“乡音无改鬓毛衰”的现象了。
还是为了写族谱,2018年5月,去马来西亚寻亲。为了避免前些年出外没有翻译的尴尬,就带了媳妇与小孙子当翻译陪同出访。没料到,一到马来西亚,来接我们的宗亲们,一见面就是古田“平话”打招呼,就是古田“平话”问候。十几位宗亲,个个如此。
马来西亚的宗亲们出埠到“南洋”这地方都近百年了,都第三代,第四代了,且是在“南洋”“土生土长”的,古田“平话”讲的还是那么的纯朴、乡音还是那么的浓重,听起来又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
而现在,拟当翻译的我的孙子,要我给他当翻译了,因为他不仅不会讲古田“平话”,而且也听不懂古田“平话”。这种尴尬,不仅在马来西亚,而就是平时的节假日,在回老家时,也经常出现。我母亲九十几岁了,她不会讲“普通话”,也听不大懂“普通话”;而她许多孙字辈的,重孙辈的都不会讲古田“平话”,在交流时,都得我们这一代人在旁边做翻译,真实版的,一家人在说“两家话”。
寻亲时,到了诗巫,对讲古田“平话”的体会就更深了。在诗巫的农贸市场、商店等进行人际间的各种交流时,“福州语系”畅通无阻。在诗巫车站,遇到一位古田人,名叫李阿财,他说他爷爷辈就出来了,他从来没有回过“唐山”(马来西亚的华人都称中国是唐山,自己是唐山人),他操一口“闽清味”的古田“平话”,因为他的母亲是闽清人。我问他会几种语言,他说会四种语言:古田话、英语、马来语、华语(即普通话)。我们还问,你最常用的是哪种语言,本地(马来)人会几种语言,他回答道:在家里、与老乡(福州语系的)都说古田话,其他视交流对象而定,与“拉囝毛”(古田话的“音译”,对马来原住民的称呼)做生意就讲他们的话(马来语),许多“拉囝毛”现在也会讲福州话了。
诗巫真不愧是“小福州”,把“原住民”都同化了。
诗巫是东马,东马的官方语言是马来语与英语,而华语与福州语系不是“必修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移民外埠的华裔还能几代坚持,乡音不改,百年传承。我们不能不为其动容而感慨万千。我的儿子还能听的懂古田“平话”,但我的孙子就已经讲不了了,听不懂了,还有子子孙孙呢?
我自己把自己丢失了,情何以堪,羞愧啊!
福州市有一个关于讲福州话的调查,调查福州市幼儿园中的小朋友讲福州话的状况,结果是:有百分之九十不会说福州话了。我想,我们古田也差不多,因为,在我周边的古田人中,在我回古田老家时,见到的大人们、邻居的大人们,都在教小孩子们说“普通话”,硬生生的把小孩与自己的本土进行切割,与自己的文化进行切割,与自己的语言进行切割;从而,许多古田的小孩子们就不会讲故土乡音“平话”了。
其实,我说的“普通话”,福建人说“普通话”是不标准的。我与外地人说“普通话”,只要一开口,本省人就一定懂得你是福州人,外省人就一定懂得你是福建人。实在的,我说的“普通话”还讲的好些,我有一位同届大学毕业的古田同学,后他当了古田的建设局局长,我没有感觉他“普通话”说的不行,但,有一次他在接待外省客人时,他说了半天,客人听不懂,要求局长要讲“普通话”,而我同学说,我就是用“普通话”在讲话,还强调,他的“普通话”从小孩子时就开始学了。这就是我们“普通话”的水平,“外面人”对我们自学的“普通话”的看法。
现在,有许多人急着自己去教小孩子说“普通话”,会否教出说古田腔的“普通话”,别人听不懂的“普通话”呢?难说!
普通话是法定的国语,凡是中国人都会说普通话。而“平话”一旦失去了,就失去一种功能,“外语”的功能。福建、广东的许多地方话,不仅在印尼、泰国、文莱、马来西亚等东南亚一带“通行无阻”,就是在全世界也有“市场”,在美国和加拿大等北美地区,在阿根廷、日本、欧洲和澳洲的许多华人社区也是以使用福州话为主。
有一个真实的故事。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对外开放,中日交流平凡。有一次,日本冲绳岛的一支中学篮球队来福州访问比赛,而这支篮球队不会讲普通话,而都会说福州话,他们当地的土话就是福州话;而福州中学学生说普通话很行,但福州话的就不全了,就逊色了许多。这也是一种尴尬。他们的传统保持的比我们要好。
我还有切身体会。我不会英语,几年前,去美国纽约,怕语言上的障碍而使生活不方便,就记住一句“GotoChinatown”(去唐人街),在紧急情况下,就跟的士司机背这句话,就能顺利打的到唐人街。纽约唐人街,写汉字的招牌广告很多,讲“福州”话的更多,年纪大点的华人,往往只会讲“福州话”,而不会说“普通话”。我会讲福州话,古田人也几乎都会讲福州话;所以,很方便,很亲切;有困难,就找他们,比在香港还要便利。
据说福州语系是中国八大方言之一,是古汉语的“活化石”,文化内容悠久深厚。古田人鍾德明就有加订《戚林八音》的韵书《美金八音》的典书;小时候,我家也有,我父亲读文章,吟诗词,都是用“平话”;可惜,文革时,家里这本古田话的字典被烧了。当然,文化语言研究那是专家的事。我的感觉是,“平话”方便、简洁,许多词汇是独有的,是其它语言不能替代的。
有一次,公司组队对外谈判,在了解对方一位主要谈判对手时,同队的一位古田老乡就用“平话”对我讲,对方那个人“鸭噶壳”,我们还是不谈的好。我一听就知道说什么了,但,其他非古田人就听不懂了,就问什么是“鸭噶壳”。什么是“鸭噶壳”呢?古田人都懂,而且简单明了,但要准确的翻译成普通话就很难了。“鸭”有“很”的意思,也有“尽或劲”的意思;“噶壳”说的是鸡蛋拿去煮熟后,剥壳时,鸡蛋肉总是粘在壳上;大概有“很麻烦”,“劲麻烦”的意思;有说对方是“麻烦制造者”的意思,又不全是这意思。反正,“鸭噶壳”古田人听得懂,要想翻译成普通话,就是用了如上那么多文字,还是只能说说意思,而无法准确的全表达清楚。
2018年,去马来西亚寻亲回国后,组建了一个宗亲微信群。我有一位在马来西亚年轻的堂姑,经常在微信群中,发一些古田“历史知识”的内容,印象最深的就是微信中,她用“平话”讲的“童谣”与用“平话”唱的“童谣”;那声音是那么的地道,那么的婉约,那么的动听,那么的感人,那么的悦耳。她说是向一位在美国旧金山的同学那里学的,她旧金山的同学肯定更“古田”。
听了堂姑“平话”的讲唱,就有如第一次听马来西亚华裔古田籍歌手杨克易用古田“平话”唱《古田人》那首歌时,那么激动,那么高兴!激动,高兴之余又开始反思,怎么古田“平话”文化还要从国外的古田人反哺国内的古田人吗?
我真想呼吁古田人,对自己的孩子,对自己的孙子,让自己的后代子孙们都学讲自己古田的“平话”,古田学校也要开辟古田“平话”课,多编一些古田话歌曲,把古田话的“盘诗”民间活动再开展起来;也使小孩子们多学一种语言,多一种交际的工具,多一条闯荡的路,实际传承与发扬古田优良文化传统。但,一想,我自己的儿子、孙子的古田“平话”水平,我就羞于启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