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一块石头的断代史（七首）

一块石头的断代史（七首）
黄文庆
薄暮
县上要在引汉济渭的
三河口水库西岸
立一块大石头
薄暮时有人邀约我
去景观石场看看
他们在千百块巨石里
已选出两块
我只是去参与
差额选举的投票
围着石头转了几圈
看体量
看形状
看花纹
看质地
我倾向的那个
被选中
离开石场时
我不知道被选中的那块
和被淘汰的那块
谁谢我
谁恨我
清晨
第二天
在108国道边
我遇到一辆超载重大货车
载着那块被选中的石头
钢丝绳五花大绑着
朝三河口水库的方向押解
那块石头
又行走在
另一段命运的路上
中午
三河口水库大坝以南几公里
高高的西岸
基座已经砌好
那块石头被卸下车
睡在地上
工人们给它绑了
更多的钢丝绳
巨臂的大吊车试吊了几次
都失败了
工人们继续绑钢丝绳
它几乎被囚在
钢丝绳构织的了罗网里
缓慢地
被吊离地面
轻微地荡着秋千
几经周折
才安放到那个基座上
背后是深壑、大坝
和宁陕县逶迤入云的山岭
参照大坝、大山、深谷和蓝天
挪移，俯仰
大石头终于站在旷野
另一个
陌生的时空
下午
把大石头安顿在
它可能要伫立数百年的基座上
之后
接下来的任务是
给它的正面布局好
已经找人写出的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十个大字
反复比划权衡
终于摆布好了
大石头不再仅仅是块石头
成了背负思想和书法
的不朽载体
清晨
金刚轮迸溅着火花
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喊声
刻字工要把那些文字
深深地镌刻在凸凹不平的石面上
大石头的自然属性被削弱
社会属性被强化
金刚轮持续地迸溅着火花
发出尖锐刺耳的哭喊声
这一次哭喊之后
将会是久远的
喑哑缄默
下午
字刻好了
从此就陪伴着周遭远远近近的青山
陪伴着几万亩的三河口水库
陪伴着西岸的岁月
静静地伫立
静静地回忆
不知会有多少只山雀儿
站在顶上啁啾
不知会有多少无家的流云
笼罩或者漫过
不知会有多少春光
送去柔柔的暖意
不知会有多少野风
把它
越洗越小
半尘半佛
它本来在天籁地籁里静默
无所用心
却被人发现
带到石场
待价而沽
被押运安排在陌生之地
被剠刑刺字
被罚站示众
被从远山远河的寺院
带到尘世
不得回去
2020.04.07
黄文庆，诗人，现居佛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