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杭州、南京,以一场漫游,为这个夏天作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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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七七
编辑
三耳猫
本文为苏七七在《看电影》专栏,也是她专栏最后一篇文章。
文章已取得授权,请勿转载。
题图??何阿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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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漫游》放映+导演祝新映后交流
8月23日(周日) 10:30
长沙
《漫游》放映+导演祝新映后交流
8月22日(周六) 15:00
南京
《漫游》放映+导演祝新映后交流
8月22日(周六) 19:00
如同预感的记忆,如同记忆的预感
昨天晚上,我去看祝新的《漫游》,放映地点在西湖边的一个商务楼里。我到早了两个小时,很自然地就向湖边走去。这是一个平常的冬日傍晚,一场早早落下的雪已经融化殆尽,只留下寒冷。湖边的人行道上,行人匆匆而过,游客犹在徘徊,不时有人举起手机,对着湖景拍张照片。
西湖如此之美。远山如黛而含烟,近水沉碧而生涟。这个傍晚,天边的晚霞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灰粉色,日光的余晖被无数烟尘散射,成为“十丈软红”的人世间的幕布。这样的风景像是超现实的,但在杭州,它是日常的。无数平常的市民从湖边走过。
《漫游》剧照
在杭州,因为风景与日常之间的边界是模糊的,所以可以在漫游之间,轻易地进入另一个维度里——几乎带一点儿科幻的色彩。在电影《漫游》中,也有一点儿科幻色彩。电影中的小女孩写的关于飞艇的作文,像是篇科幻小说。
从湖边漫游过渡到电影《漫游》,是一个无缝的对接。“漫游”必须有一种品质,它没有目的,或者目的性非常微弱,在漫游中,对身边事物的感知都是放大的,时间不再线性地前行,而是在放大的感知中弥散开来。空间的真实性被削弱了,如同梦境,而人的经验与情感依然还是真实的,在这个空间里,成为交织着的回忆与预感。——这对于一个电影来说并不容易。用电影的语言,不是进入了一个现实主义的描述,或者一个现代主义的象征,而是要从日常进入感知和想象,并进入到困惑与不安,进入到了解与亲密。
非常有趣的是,我在看这个电影时,完全也处在一种漫游的状态,甚至都没有怎么搞清楚电影的情节。这个电影还是有情节的,讲述的方式很复杂,以至于情节像是被遮蔽,但它直接让人进入一个感知被放大,想象被启动的状态中。这种感觉是很迷人的。
电影结束的时候,祝新来了,他解释了几个关于情节的问题,我有了一条叙事的时间线,也对人物的经验与情感状态有了更多的认知。在阐释之后,这个电影不再那么令人迷茫,而显得颇为精巧。导演说可以像解一个谜一样看这个电影,这真的是需要的吗?这个电影是一首诗,把它当成一个谜语,简直是一种文体的降格。
导演祝新
我还没有说过电影的情节——在看这个电影时,我常常在细节徘徊。比如小餐厅的素净的窗帘与桌布,这些织物给出一种南方生活的质感;比如秋秋阿姨出现时戴着一串珍珠项链,像一个隆重的客人;比如电视出现了雪花画面,下一个镜头是水面,就像是日常生活中出现了一个虫洞,可以抵达世界的另一面。
必须坚持在日常生活中?在日常生活的真实中,我们才能抵达想象的真实?而不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镜头,一些形式主义的剪接。因此,当小女孩跟着妈妈和秋秋抄一条近路去花鸟市场买乌龟时,听到了一段秋秋阿姨关于往事的叙说,这时候,日常生活琐屑而平淡,然而幽深的小径,茂密的林木,又给出了一种超日常的可能。然后,这段往事在画面中呈现出来,人物在想象中复活,与叙说并不完全一致,场景美丽而闪耀,冒险与失踪都不同寻常。
《漫游》剧照
记忆如同预感,而预感如同记忆。时间不再是线性的。电影的开头,小女孩说爸爸的身上有一种“水泡气”,在结尾的时候,出差回来的爸爸洗过澡,笨拙地拥抱了下妈妈与她。从叙事上说,这个电影是关于成长,关于自我的确认,关于亲密关系的。一个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孩子,一个觉得自己上辈子是女孩的男孩,这是一个有艺术天赋的孩子的无端的想法,他把这些变成是一个真的故事,并掺杂进许多这种关系的想象,但他归根到底体会到的是日常中的爱,他知道这个世界有更残酷的一面,但只能让残酷像一个匆促的插曲证明自己的存在。
《漫游》剧照
在艺术电影里,我们比商业电影中更经常看到孩子们——松太加的《河》,杨瑾的《有人赞美聪慧,有人则不》,李睿珺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张大磊的《八月》,王一淳的《黑处有什么》,毕赣的《路边野餐》……从真切的经验,纯净的视角中找到世界的关系。
《漫游》是其中尤为有灵气的一个。祝新的电影更向着世界的哲学本质,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是这个电影的问题,它隐藏关于血缘的情节中。他显而易见而感受着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疏离感,就像从飞艇来到这个世界,但亲情又弥漫在这个世界的日常生活中,给出深刻而温柔的触动。这种又近又远,似疏实亲的感觉,在电影里也是很罕见的。
《漫游》剧照
大多数艺术电影站在日常与生活的对立面,尽力斩断纠葛,以求精神的自由,而《漫游》却是从日常中得到滋养而生长的,看着小女孩在江边把前一个虚幻的躯壳放入江中流去,告辞的是她超日常的维度,回到的是日常的家中。
在这篇关于漫游的文章的最后,我想说这是在《看电影》的最后一篇文章了。十年的专栏终要结束,就像结束一次漫长的漫游。此情可待成今日,只是当时已惘然。
七七。
2018年12月。
漫 游
Vanishing Days
导演:祝新编剧:祝新/戴莹主演:姜郦/黄菁/陈燕/李小杏/骆海清/卢嘉禾/赵家俊类型:剧情制片国家/地区:中国大陆语言:汉语普通话片长:94分钟
前言
祝新的长片处女作《漫游》在台北电影节展映。这部电影曾入围2018年釜山国际电影节新浪潮竞赛,后又来到了柏林电影节的论坛(Forum) 单元进行国际首映。这是一部由记忆和对记忆的重塑所构建的电影,它的可贵之处并不在于可以把玩的叙事技巧,而在于由知觉所推动的创作方法以及那种迸发式的原生电影动力和热情。与祝新的访谈是一次愉悦的漫游, 影如其人,他很坦诚地讲述了自己的创作方法以及在不同创作阶段时的想法与状态。
采访:Muyan
编辑:Bastard
Muyan:《漫游》始于一段段儿时的回忆?
祝新:电影开始于2016年暑假的历险,在那时候我觉得电影工业进步至如今,应当可以让一个小孩子有机会拿起摄影机去拍一个电影。虽然完整构想并没有完成,但那样的感受却一直在推动着我。两个月之前,一个朋友给我讲述了她生命中的一个片段:来家里拜访的阿姨躺在床上给她唱《恰似你的温柔》——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这个片段给了我很多的想象:自己小时候对父母身世的“怀疑”和疑问(我是杭州人,但他们却是杭州的移民),这样的过去像是一个谜团,甚至连他们的过去也都是别人转述给我的,我对他们以前的生活、他们的爱情或者他们相遇之前的爱情完全没有任何了解。于是我想到用这样一个小孩子的视角去进入这种久远且不可预测的岁月里面。
Muyan:这个朋友之后变成了你的编剧——戴莹,具体的编剧工作和拍摄又是怎样完成的呢?
祝新:以此为入口,我们的故事逐渐走向深入。同年8月我开始了第一次拍摄,但其实这次拍摄只实现了电影总体设想的百分之五十左右。资金限制,以及创作上也没有完全想清楚。到第二年的再次拍摄才彻底实现了我的设想:以一个小孩子的方式完成对上一辈的理解,同时也成为一个杭州的心理地图。
Muyan:2016年的8月你开始第一次拍摄——那时候你也刚刚满二十岁,拍电影的欲望来自于什么?
祝新:我接触电影其实比较晚,进入大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才真正地开始接触到电影以及拍摄。《巴里·林登》(Barry Lyndon,1975)让我意识到何谓电影的魅力。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真正地接触到摄影机,之前也开始拍摄短片,逐渐意识到脆弱而又浪漫的东西只有摄影机能够捕捉到。这是我很喜欢的方式,讲故事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摄影机却可以用一种很简单的方式就到达,我希望自己能够走地深入一些。帮助我一起拍摄的朋友都是出国读书的,利用他们暑假回家的时间,我请他们来一起拍摄《漫游》。我告诉他们这是关于我自己小时候的一些想象,又跟这个城市密不可分。以无偿的方式,我们就一起开始了。需要说明的是这些朋友却恰好大部分都不是电影专业的。我又是学广告的,并没有太多电影的教育和经验,学校中的经历也并不是非常愉快,因为老师往往觉得我的主意很怪。于是这就变成了一次尝试,也是对电影本身进行了解和发现的过程,纯粹以自己的理念推动创作的过程。
Muyan:某种程度上躺在床上唱歌的这场戏也可以被视作电影的“题眼”。第一次和第二次拍摄之间相隔一年,这一年你又是如何修改完善自己的想法的呢?
祝新:不断地通过加入自己的经验将这个故事深入下去,或者为第一年没有完成的设想找到实施的方法,我清楚地意识到第一次拍摄其实并没有完成整部电影,而且当时也只有一万八千元人民币(2500美金)的预算。重访拍摄地,想象这其中可能发生过的冒险,填补故事之间的空隙,与朋友的聊天也会给我不同的启发。我希望电影的结构被故事所牵引而逐渐地浮出水面,这样的状态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甚至比故事所有细节完全嵌扣更重要。
漫游(2018)
Muyan:对父母“来源”的追问以及个人片段式的回忆,加上朋友的“经验”,所有这些你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将其组合成一个整体、凝聚成一个故事的呢
祝新:我将电影的整体或者故事想象成一个公园,而每一个想法都是通往这个公园的小道,每到公园另一个部分的时候,我就会将原来的路径伸发、延展。比如最开始的时候,秋秋阿姨只是一个唱歌的阿姨,和电影最后呈现出来的设定都不太一样,慢慢地通过和其它元素的融合混杂,才逐渐呈现出真正的面目。幸运的是,这些小径最后都成功地连通了起来。总之我认为一部电影如果只是从一个点开始进行发展并最终完成,可能会有点无聊,我希望它是很多不同的在发散的点的汇合,或者是不同区块的组合。
漫游(2018)
Muyan:发散,也就代表了迷失的风险。
祝新:我通过地理因素将这些发散有效地组合起来,因为有一点我是确定的,那就是我对杭州这个城市足够了解,地理空间之间是如何行走的,这引导我将故事串联起来。或者可以说,我认为心理空间的构建比起故事的构建更为重要,电影中李森林的作文就起了这样的作用,是一种潜在的线索。所有现实元素,接近于日常的展现其实都只是电影的谜面,它们营造出一种迷宫的状态。我凭借直觉去做这件事,我希望观众也以直觉去观赏这部电影,凭借着直觉,我们就不会丢失。
Muyan:以一种儿童的视角拍摄一部近似迷宫的电影,将感受放置于理解之前。
祝新:或者将知觉放在理解之前。这也是我拍摄时候的体验,几乎没有任何经验的业余团队只能依靠直觉、我的直觉来做出判断。三十几场戏所构成的几页纸剧本,有很多的留白,最清晰和明确的只有我的感受,将空间以及人物联系起来的欲望—它也无法落于纸上。我希望观众像我在拍摄时那样充满好奇,我也认为好的电影会让观众产生强烈的好奇感,甚至对电影中的细节,这也是为什么细节需要有趣。
Muyan:这是一种最原始的好奇,当然也只能是童稚式的好奇。
祝新:我觉得这是一种迷人的状态,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自己可以一直以一种孩童的视角和身份来拍摄电影。我希望电影本身就像是刚才所说的那个公园中正在进行的游园会,每一个人都可以真正地参与其中,而不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
Muyan:你以感知力和直觉组成甚至完成这部电影,但我同时觉得其中最隐秘的部分你却有所保留,没有完全呈现出来,或者说以谜语、密码的方式暗示出来,也许是通过剪辑。
祝新:这与中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也有关系。比如电影的结尾,父亲和女孩、母亲拥抱,那并不是一个在我日常生活中可以发生的场景。也许我们在生活中太过于含蓄。但恰恰因此,电影中的细节就变得深情且隐蔽,而且也更加浪漫。
Muyan:《漫游》其实也是关于一个少女的故事,少女的成长、成长中的蜕变和童真的流失,少女开始面对世界。
祝新:我们在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事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决定以何种方式去面对这些事。她也许选择不把事情说穿,或者承担一些成年人都无法承担的事情。这种不选择言说与相互依偎的事实混合起来,对我来说成为一种迷人的状态。它并不只是代表了某些东西的流失或者说启蒙的到来,没有那么清晰,这其中也许也有美和浪漫,像梦一般。
Muyan:“梦”在你的电影中承载着什么,或者说它的角色是什么?
祝新:首先这个故事也是一个完成一篇作文的过程。作文是一种掺杂了现实经验的杜撰,梦其实也是一种杜撰的方式,或者是杜撰内容的理想化呈现。我希望大家理解到女孩子的作文其实也是一个创作的过程,其中很多片段也许让人难以理解,对于观众来说也许接近于梦,但对于女孩来说则也许是一个极其真实又现实的步骤。因而在电影中详细地判断和区分哪一部分是梦还是现实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它们之间都是相互渗透的,我觉得阿彼察邦电影的迷人之处也恰恰在此,不做区分,任由它们之间互相渗透、发生联系。纯粹的超现实也许并不更加迷人,电影中的“真实”和“虚幻”也许本身就是理想化之后的产物。
漫游(2018)
Muyan:电影的剪辑也是由你自己一手完成,引导你完成剪辑的线索是什么?尤其在剧本并不是事无巨细地预写了一切的情况下。
祝新:我以一场自认为核心的戏来作为剪辑的中心,李森林与母亲在吃饭时吵架负气出走后在森林漫游遇到小波,后者叮嘱她:“红旗,回去吧!”,这句话既可以理解为小波劝她回到刚刚离开的家,也可以指的是一起回到他的住处。也就是说,剪辑也是紧跟了电影中情感发生的线索或者说李森林的作文和她的“漫游”—心理和空间。在电影行进的同时也发掘其它的可能,不断地发生岔道的可能,我觉得这是正确的“漫游”方式以及面对世界的方式。文德斯(Wim Wenders)《错误的举动》(Falsche Bewegung,1975)中就是这样的一种状态。这并不是拼接,而是一种可能性的衍生。
Muyan:电影的声效设计也非常出色,与漫游的状态非常契合。
祝新:我希望它能够承载电影的律动,而不只单纯是一种旋律本身,可以进入故事成为一种元素,和其它部分共同产生效果。《敦刻尔克》(Dunkirk,2017)的声效设计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也就是说我们听到的声音并不一定需要是视觉可见的,它可以成为视觉所见的补充。这也是电影开头部分各种声音混合的来源。它们并不需要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说与真实场景相匹配的声音,而可以是一种想象中的声音,与漫游相契合的声音。音乐和声音在电影中完全可以扮演一个更为特别的角色,而不止是局限于与现实的对照。甚至称它们为塑造氛围都不一定准确,它们应当成为一个与电影各元素共同舞蹈的演员。
漫游(2018)
Muyan:城市的空间感,存在与记忆,这种电影内在与外在元素的对照会让人想起蔡明亮的电影。
祝新:《河流》不仅启发了我,甚至可以说是我开始拍电影的动力来源之一,它的第一个镜头拍的是自动扶梯,我们总是说电影是在拍人,但蔡明亮的视线可以注意到城市生活中一个极其容易被忽略掉的东西,他的电影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观众其实是在和他以及他的电影一起散步。我希望大家可以和我一起漫游。
*访谈由Wang Muyan完成于2019年1月15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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