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不肯放开的手

诺顿，你好呀。最近我又开始四处旅行，有时候在飞机上，有时候在车里，一路上，头靠着窗，看着窗外的云层或者景色，我总是很沉默，黑暗中漫无边际的云层，或是感受车窗外吹进的温热的风，这些都让人沉默。每年总有一段时间，我会到处旅行，陷入安静，仿佛是与盛夏最后的聒噪对抗，等到冬天降临，一切沉寂，回到彻底的寂静。
或许是去年出门太多，今年便只想一个人呆着，只是事到临头，总要拉出行李箱，硬着头皮，带着满身疲惫走出门去。我不是不想出门，只是觉得，这世界太大了，黑暗降临得过于急切，我还没做好准备。诺顿先生，我已经不想呆在黑暗里了，我不想老实地等着，可是我又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害怕世事无常，好像只有我不变也不动，这世事才会如我所料。可世界并不是这样，对吗？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每当走出门时，我都如此告诫自己，没什么，勇气这种东西，只有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没什么可害怕的，人生无常，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有鼓足勇气，做好准备，真正等到厄运降临，我们不至于手忙脚乱。诺顿先生，我反复地劝慰，甚至责备自己为情绪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强迫自己动起来，忙起来，把汗水和疲惫放在脑后，把自己放在脑后，去追逐，去体会，去精疲力竭，去受尽伤害，然后再一次地站起来，不要怕。
我能这么想，是因为我没有松开黑暗中握住我的那双手。

诺顿先生，你陷入黑暗的时刻，有人拉住你的手吗？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陷入无底的黑暗，无论如何，人不能自甘堕落，不能用逃避来应对无常。如果有的话，我想，你的生活会开心很多。有时候这双手源自勇气，源自智慧，有时候它就真的是某个人的一句话，一个拥抱，一次相聚。这些短暂如流星的时刻，让我又积蓄了许多勇气，等到来日命运将之消耗，又变得虚弱。
这样的日子不能不算幸运，如果我们不向命运索求那么多。诺顿先生，现代人要得实在太多了，我们渴望富有，渴望被爱，渴望温暖，渴望安全，渴望不孤独不寂寞，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我们都毫不犹豫地希望占有。因为我们知道，占有很幸福。这没错，也算不上贪婪，如果可以拥有，为什么要任它消逝。只是命运并不会答应，也没有神明跟我们许诺，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安稳地待在你身边。
为此我接受，接受命运的反复无常。这都不是悲剧，真正可悲的是，人类太奇怪了，总和本应温柔相待的人赌气疏离，却又和原该翻脸的人客套亲近。真真假假，最后连自己都搞错，忘了谁是我们的爱人，而那些本该遗忘的人，又放在了身旁。
我总是很难接受这样的错误，总是对自己说，不要松开黑暗中拉住你的那双手，可是诺顿先生，人好笨啊，总是在错误的时候让愚蠢的自尊冒头，又在恐惧的时候推开所有。这就是人呢，总是做错事，说错话，并用余生懊悔。为了不留下遗憾，我总是死死地，牢牢地抓紧那双手。
只是这世界并不因为我们变得聪明一点，就会对我们好一点。为此我又一个人站在这里，路过不同的地方，看不同的风景，在不同的时刻登上飞机，在相似的晚上流出泪水。到底怎么样才可以无悔呢？像我这样，不做任何选择，只是等待，肯定是笨蛋的决定。可是人又要聪明到什么程度，才能获得幸福？又或者，聪明或愚笨，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
有人说，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可是诺顿先生，我很想问，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事值得我们屡屡失望，却又反复鼓起勇气活着？如果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好事，我会不会在幸运面前哂笑，会不会在命运面前昂头？
我们说过，凡人不应该提出终极的问题，因为世界没有尽头，就没有终极的答案。可是人活一世，总要搞清楚一些事情吧，不能因为有人将我带到世间，就浑浑噩噩走上一程，风雨兼程，直至死亡将近，才知道有些疑惑从来就没有解开过。
关于爱，关于理解，关于无法消解的孤独。

谁能给我们一个答案，让我们安心地等着。这世界上流传了那么多的道理，为什么没有一条，能够回答我。诺顿先生，或许重要的不是回答，甚至都不是提问。在我四处旅行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隐约触摸到了某种真相。不不，诺顿先生，我触摸到的不是虚无，毕竟我相信自己和世界都真切地存在，我触摸到的是某种真理，某种只存在于沉默中的真理，如果我张开口，声音吐出来，就会消失的真理。
为此我不能告诉你。
但是我知道，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待在黑暗里，从未想过放开拉住你的手。那么语言就没有作用，真理会来到身旁，如同沉默紧紧包围我，它也会紧紧包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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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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