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翔宇┃黑 猫 警 长

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县城内的土地可以说已是寸土寸金了。“黑猫警长”的小院就“安插”在当时还算繁华的汽车站上巷子里。三孔石窑洞,一间平板房,一孔土窑洞。院子特别窄,像一条走廊,出了石窑门若不及时站下的话,非撞墙不可。“黑猫警长”是个特别会过光景的人,也确实把光景过得很是红火。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自己狭长小院里修建的那个洗澡间。澡间顶上搁置着一个容量约为50升的大绿桶,当时不用看桶上的字就知道是他干邮递员时候把邮电局用过的大邮桶给拿回来了,然后改装成了现在的太阳能热水器。澡间的门就更让人哭笑不得了,木板严重短缺只能遮得住膝盖以上的部位,此设计不能不让我佩服他的心思缜密,你细想要是遮住了膝盖以下,那么路过的人不就都知道是谁在洗澡了吗?——着实会过日子。会过日子,日子自然也好,一日三餐顿顿离不了肉食。尽管如此他的腿还是那么的纤细。有一次路过,刚好见他从澡间出来,俨然一个圆规顶着一颗八零大的苹果啊!太让我诧异了。真为那圆规捏把汗,更为那苹果捏把汗。他一年四季都身着单位发的黄色警服,大盖帽上的国徽闪闪发光。每天下班回到巷子口便基本上把上衣纽扣都解开了。红色的手织毛衣被高高揙起,裤腰上的配枪格外显眼,几乎要亮瞎我们这群小伙伴的眼睛了。“黑猫警长”也就是这么被我们叫开的。
二说来也滑稽,“黑猫警长”竟然姓白。再者说管它黑猫、白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据巷子里的孩子们分析他应该是立功提拔了,每次回来后大门外都会停着一辆警用三轮摩托车,看来真被我们叫的应验了,他应该已经成为了白警长了。再后来他又购买了一辆属于自己的“幸福”牌摩托车,因为这个牌子摩托车的头特别圆润,于是我们都叫它“蚂蚁头”。巷子里的孩子们趟铁环时嘴唇一吹,发出的都是模仿“蚂蚁头”的轰鸣声。无论春夏秋冬,他总有一个永恒不变的动作——揙上衣,露配枪,人越多揙的次数也就越频繁。他是巷子里有名的神谝,大人小孩都爱听他谝。高挑的身材,站在人堆里眉飞色舞,说话引经据典句句歇后语,语气又抑扬顿挫,逗得众人前俯后仰,久久不愿离去。然而听父亲说他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天色渐暗,聊天的人们散去后,偶尔会见“黑猫警长”推出自己的“蚂蚁头”摩托车,停靠在警用三轮旁边,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就从“蚂蚁头”的座椅下取出一根手指粗细的管子,一头伸进警用摩托的油箱,四下张望,再经过一番确认后用力吮吸管子的另一头,然后看着警用摩托车的油源源不断流入“蚂蚁头”内。当然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吸的一嘴油。最后顺势将“蚂蚁头”左右那么一摇,确定加满后露出慈祥表情,就像一个看着孩子吃饱饭的母亲。三县城里人们的日子翻天覆地地变化着,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搬离,大多数都是喜迁新居,住进了楼房。而“黑猫警长”却变卖了小院,在距离县城十几公里的老家买了一院宽敞的窑洞院落。巷子里的人们都议论道:农村人都进城了,他居然卖了城里的地方回村了。他自己则也有一番说辞:“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啊。尔等岂能明白!”那时候的他依旧很过光景、依旧骑着摩托车出行,依旧喜欢之乎者也,依旧歇后语连篇……唯一变了的是他不再揙起上衣,腰间也再无配枪了。回村那年他也退居二线了。渐渐县城里挤满了高楼大厦,再无寸土,无奈只能向周边农村扩展。一辆辆挖掘机向着“黑猫警长”的老家挺进,一个个“拆”字成为了村庄靓丽的风景线。“黑猫警长”的院墙也画满了这红红的大字。那一年用他的话说:“银行卡的磁条撑的咔咔响,吵得我都不能一觉睡到天明。”
四时间总是最为英勇,长驱直入,也就如俗话说的:岁月是把杀猪刀。不知不觉我已经是满脸横肉的油腻中年男了,调到基层工作也好几个年头了。没有想到的是“黑猫警长”的故事竟然在这村镇基层中广为流传。每次和年长一点的干部去禁牧,路上谝的最多的就是他。禁牧工作是2003年陕西省人民政府发布的《关于实行封山禁牧的命令》起开始执行的,是一项巩固退耕还林(草)成果和提高生态环境建设效率的重要工作。然而陕北地区放牧是一件多么普遍、多么习以为常的现象。拦羊放驴屡见不鲜,尤其在“黑猫警长”任森林分局副局长的那些年头,这项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老百姓不理解、不配合的比比皆是。想想当年到处跑的羊群,它们所到之处定会黄土裸露。啃树、吃草确实是基层政府最为头疼的事情。遇到不配合的老百姓,不仅不理解,反而会变本加厉,满山二洼的偷放羊。如果来了“黑猫警长”这样的执法部门协助禁牧,那对于基层政府真可谓雪中送炭,要是“黑猫警长”亲自前来,那更是锦上添花了。当同事们开始讲述他的事迹时,往往都是自己先喜不自胜了。说有那么一户难缠的老生常谈户,十人五马毫无办法,一次正在山坡上放羊的他遇上了“黑猫警长”的禁牧分队,他居然见了身着警服的队伍也还是四平八稳的,自以为是地觉得按照惯例耍无赖任谁也拿他没有法子。这一来可惹怒了“黑猫警长”,只见他手枪一掏,厉声喝道:“你的行为严重破坏了环境,已经够到了枪毙,想从我的手中逃脱,那是墙上挂门帘——没门,你不打听一下我,我可是窑里头吹喇叭——名声在外,今的事必须按照规章处罚,想抵赖那是秤锤过河——不漂,不可能的事昂。天上飞过个鸟,我都知道公母,把你还能反天不成……”一段说辞后居然迫使其缴纳了罚款,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尽忙着杀羊、卖羊的事了。当然也会遇到胆大不怕事的主,“黑猫警长”也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听同事谝,一次掏枪后被老乡一拦羊铲把枪打飞好几米远。其实枪里根本就没有子弹。也有人为了增加喜感,故意说“黑猫警长”一直拿个写满歇后语的小本,每当词穷都会跑到窑外瞅上几页再回窑争论。后来听我父亲也说过他,那时候父亲在乡镇任过书记,只要“黑猫警长”来了禁牧一次,一段时间内一个镇的羊和草都会相安无事。五如今他又住回了县城,每日散步会路过我家。闲谈中他说:“退休这多年里再没吃肉了,开始养生,走路锻炼,你哥我也不让他吃肉。”我依他一贯幽默的方式回他:“二姨夫,你年轻时把肉吃够了,咋还不让我哥吃呢……”看着他慢悠悠地离开,心中不免唏嘘。当年那个精神头十足的警长,工作力度之大的禁牧名人已经老了,他的故事依然还在各乡镇间流传着。如今山清水秀了,老百姓也不再会“谈虎色变”了,每得知我与“黑猫警长”的亲戚关系,反而都会拉近距离,嬉笑间讲出了一件又一件关于他的禁牧往事。
吕翔宇,陕西吴起人,一名基层工作者,闲来小作,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