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成武┃平 安 夜 的 故 事

平安夜的那个晚上，安静和母亲共进晚餐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早上发生的事。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坐在对面的母亲瞅了她一眼，说：“傻丫头，好好吃饭，你笑啥？”“没什么。”安静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把同事小佳口误的事告诉了母亲。早上，安静一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小佳就急匆匆地跑过来问她晚上有没有空。“有事。”安静只咕哝了一句，便不再作声了。她不想过多地给别人透漏自己的私事——昨天，母亲已经打过电话，说今晚一块吃饭。“什么，有约？”小佳大惊小怪地问道，“和谁呀？”小佳这么一叫嚷，等于是把安静要约会的事告诉给了全办公室的人。同事们一听安静要去约会，都表示很震惊。他们大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屏住呼吸，倾耳聆听安静接下来的辟谣或者是证实。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逐渐停止了流动。 “我妈。”安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我妈？”小佳一时没改过口来，“不、不、不，你妈。不对，是阿姨呀！”小佳的话音还没落，全办公室的人早笑成了一片。笑声此起彼伏，似一股强劲的热流，霎时打破了空气的静止状态，使其重新流转了起来。安静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空气的漩涡中，一股眩晕之感油然而生。母亲听完安静的讲述，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随即把脸望向窗外。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街灯缓缓地亮了，亮出一片辉煌。辉煌下是一片簇拥着的人群，波浪似的来回涌动，涌动。安静极力设法想让母亲回忆起小佳的模样来，因此补充道：“那个小佳，不知您对她还有印象没？就是上次咱俩逛商场时遇到的那个女孩，矮矮的，瘦瘦的。当时她不是正和她男朋友手拉着手闲逛嘛，看到咱后，她男朋友脸上讪讪的，几次想甩开她的手。可她却死活拉着他不放。哈哈，她这人可逗了。”“记得，记得。” 母亲回过神来，马上板着脸说，“梳个齐刘海，当时还穿着条白色短裙。”“呀，这您都记得啊。”安静为母亲超乎寻常的记忆力感到不可思议。“哼，妈还没老呢，记性还好得很呢。”母亲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接着又说，“妈不仅记得小佳，还记得你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马上就奔三了。”“妈，您又来了。”安静终于听出了母亲的话外之音，“您怎么老揭别人的短？”“怎么会是揭短呢？我女儿虽没有倾国倾城貌，但也算得上百里挑一呀。怎么就被剩下了呢？”母亲越说越来劲，“你给妈说说，到底是你太挑剔还是男人眼瞎，啊？”“妈，您小点声。”安静难为情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她发现周围有好几双眼睛正盯着她们母女俩看。母亲还待要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就被一个亲切、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叫安静吧。有人托我把这个给您。”母女俩寻声看去，只见一名身着红色制服的女服务员双手捧着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色礼盒微笑着站在她们面前。服务员说罢，没等安静开口，就已经把礼盒递了过来。母亲先是惊疑地看着服务员，然后又像是在仔细搜寻什么东西似的，死死地盯着女儿不放， “我是叫安静，这是谁让你送来的？”安静颇有些意外。“不好意思，他没给我留下任何信息。他只说您知道。”“我？”安静诧异道，“我怎么知道。这样吧，你把礼物送回去，就说他认错人了。”“可，可，他已经走了。”服务员难为情地说。“既然送来了。”母亲立刻站起来，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说，“那就放这儿吧。”服务员似乎从母亲那里看到了希望，脸上顿时绽出了笑容。她把礼盒转递给母亲之后，像得到解脱似的，急匆匆地走了。母亲双手捧着这个稍有些分量的盒子，像抓到了女儿什么把柄似的，在她面前得意地掂了掂。母亲重新归坐后，故意轻咳了几下。与此同时，她的脸上现出了诡异的微笑。她似乎在向女儿作最后的通告：还是早点承认了吧。安静也好像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只见她无奈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话可说。母亲见女儿半天不说话，心里早已憋不住了。“他是干什么的？”母亲试探地问道。“谁，什么干什么的？”安静机智应对，不留一丝破绽。“死丫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跟妈打马虎眼。”母亲嗔怒道，“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妈，我真不知道是谁。”安静被母亲的追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套女儿的话，可安静自始至终没有给她透漏半点消息，心里着实有些气恼。对于当事人安静来说，此刻也像个丈二的和尚，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她本能地认为，如果礼物确定是送给她的，那这个送礼物的人肯定会给她打电话或者是发信息的。她多次打开手机查看，却发现里面除了一条来自移动公司的提示短信之外，再没有其他新信息。于此，她坚信这绝对是一起荒唐的乌龙事件。“估计是送错了，退回去吧”安静表现得十分坚决。母亲一愣，心下里寻思道：莫非真是送错了？现在同名同姓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排除有送错的可能性。 母亲重新审视了一下桌上的盒子，突然灵机一动：“要不，打开来看看？假如不是送你的，那就给人家退回去得了。”安静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只好同意了母亲的请求。母亲把礼盒摆在桌子的最中间，然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解开挽在盒上打着同心结的金丝带。她手捧盒盖，在将开而未开之际，再一次抬起头看了一眼女儿。意思是说，是现在承认呢，还是等结果出来之后再坦白？安静苦笑了一下，随即努了努嘴，示意母亲快点打开。盒盖揭开了，一条粉色的围巾赫然展现在母女俩的眼前。母亲在盒里翻了几遍，却发现里面除了围巾，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接着，她又把围巾拿在手中抖了抖，可令她失望的是，依然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她怀疑是女儿故意隐瞒那个送礼物的人的身份。“哪有这样给女生送东西的，这不是白送了吗？”母亲没好气地说，“活雷锋呐，送东西不留名。”母亲这么说，其实还是在激女儿说出真相。“绝对是送错了人，退回去吧。”安静向吧台的那个女服务员招了一下手，说，“服务员，过来一下。”“您好，”还是刚才那个女服务员，立刻走了过来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这礼物应该不是我的，你可能是认错人了。”“不会错的。”服务员非常肯定地说，“他是站在窗口指着您说的。”“那你能大概描述一下他长什么样吗？” 母亲迫不及待地提醒道“比如说性别、年龄、体形、发型、衣服什么的。”“啊，是个小男孩。”“小男孩？”母女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对，是小男孩。十岁左右的样子，说他也是帮一位叔叔送的。”事情开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了。但唯一让母女俩肯定的是，礼物绝对没有送错，就是送给安静的。“死丫头，连谁追你，你都不知道，你的心长哪儿去了？”母亲还是认为女儿没有说实话。“妈，我真不知道啊！”安静无辜地说，“根本就没有人追我。”“吃饭，吃饭，”母亲显然已经有些生气了，“吃饱了再说。”然后是一阵沉默。母亲望了望窗外，发现外面除了街道上零星的几点灯光外，早已经漆黑成一片，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突然，安静的手机响了一下，听声音，应该是条微信。她急忙打开查看。母亲也好奇地把头凑了过去，她看到发微信是一个叫“孟子”的人：“平安夜快乐，明儿有时间没，想请你吃个饭。”短信末尾是个笑脸的表情。“这谁啊？”母亲逼问道，显然，她已经断定这个孟子就是送礼物的那个人。“小孟。”安静简而言之，对他们之间交往的细节一概不提。小孟，安静研究生期间的同门师兄。毕业后，他们阴差阳错地进了同一家单位——有着“会计领域后起之秀”美誉的大夏会计公司。现在他们又成了同事。小孟比安静高两届。等安静入职那会儿，小孟已经是单位业务上的骨干力量了。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师傅。在单位他们是师徒关系，可一旦出了办公室，他们就以师兄妹相称。可以说，小孟是公司男同事中和安静接触得最频繁的一个，不过他们之间的接触基本上都与工作有关。虽然小孟和安静在大学期间就已经认识，且接触得也颇多，但论起追求安静的资历来，他在单位里应该算是比较低的一个。小孟原先是有女朋友的，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分手了。他俩分手时，安静来公司已经一年有余。那时，单位里追安静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过俗话说得好，后来者居上。其他几个追求者没人敢小觑他。他们甚至把他看作是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安静也认为这礼物八九不离十是他送的。或许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她和他的恋爱关系，就只隔着一张纸的距离了，迟早有捅破的一天。“快给人家回个消息吧。”母亲搁在心头多年的石头总算着了地。她开始替女儿感到高兴。她看着女儿回复了一句“谢谢，好的。”之后，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又向女儿打探起小孟的家境、工资、住房之类的琐事来了，而且越问越细致。女儿一概以不清楚回复了她。她虽有些不悦却并没有怪女儿。事情总有弄清楚的一天，她不着急。其实，她心里还是着急得很，关键时刻，她得为女儿把关。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次，安静和母亲的心里都美滋滋的。母亲再次向窗外望去，却发现室内的景象被鲜活地映在了窗口的玻璃上。透过玻璃，她看到了自己，同时也看到了女儿安静甜美的娇羞的笑意。过了片刻，安静又听到自己的微信铃音开始响了。她这时的内心反而变得平静了。她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似的，端起一杯水细细地端详着、品咂着。倒是神经敏感的母亲推了女儿一把。安静耐不住母亲的再三催促，这才慢吞吞地放下杯子，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来看了一下。这次发微信的不止小孟一个人，还有阿翔。阿翔，小佳的表哥。很高的个儿，微胖的体形，脸却是重症肥胖者的脸，肉嘟嘟的。他面上常带笑容，看起来极具亲和力。安静刚来公司，眼尖的阿翔一眼就看上了她，并且私下里向小佳说她就是他今生要找的另一半。但阿翔却是个生性腼腆的人，不敢直接向安静表白，只好转而求助小佳。为此，在某个月的月末发工资之后，他特意请小佳在单位附近一家高档海鲜馆美美地吃了一顿。小佳被阿翔的大方举动感染了。酒足饭饱之后，她拍着阿翔的肩膀爽快地说，哥，你的忙，妹子我帮定了。正好，安静才刚入职，在业务方面还是个生手，虽然有师傅小孟带她，可小孟坐得离她比较远。好面子的安静，除非遇到非常棘手的问题，否则，她是很少主动过去请教小孟的。因此，她在工作上极需要一个能够时时、事事帮助她的人。这时小佳出现了。安静很感激小佳无私的指导与帮助。因此，她们成了好朋友。小佳说到做到，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确实给阿翔创造了很多次能够与安静单独相处的机会。但可惜的是，都被阿翔一一错过了。因为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始终不敢贸然行动，生怕破坏了他与安静之间的同事之谊。阿翔经常和安静一块吃饭，不过每次都少不了小佳。仿佛没有了小佳，他就不敢和安静独处一样。说白了，他和安静之间没有共同话题。小孟发过来的是个“胜利”的表情，而阿翔发来的却是一段文字：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安静一下子蒙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手机屏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莫非这礼物不是小孟送的？她先是给阿翔发了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回了一句：什么礼物发完后，安静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不放，热切地希望阿翔能够尽快回复她。阿翔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快就回复了她：没收到吗？唉，这个蛋糕店，磨叽死了。后面是一个“痛苦”的表情。安静看完信息，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母亲看到女儿先是慌张，而后又是舒气，知道这里边定有变故。遂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安静只推说没事。这顿晚餐吃得时间实在是太久了。等母女俩从饭店出来时，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外面天气很冷，天也很黑，唯有街灯却亮得刺眼，仿佛这璀璨的灯光专门是为平安夜准备的。要是在平常，这个时间点街上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可今晚却不一样，人依然多得互相挪不开步子。安静和母亲缓步行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并不觉得有多冷。她们各自心里都暖洋洋的。看着一对对手牵着手的情侣从她们身边擦过，母亲便打趣道：“啊呀，你看，这么好的夜晚，妈来得真不是时候啊。”安静和母亲在拥挤的街上费劲儿地穿梭了好一会儿，母亲说脚疼，要回去。安静却兴致依然未减，硬拉着母亲在刚才那条街上又逛了一圈。等到差不多十一点钟的时候，安静这才意犹未尽地同母亲往回走。安静的住处所在的小区离刚才吃饭闲逛的地方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因此，她们选择步行回去。路上，安静和母亲聊得很开心。她们没觉得走多少路，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刚进小区，安静的手机响了，一看屏幕，是父亲打来的。“喂，老爸。”“你俩怎么还没回来啊。什么时候回来？快要把我给冻死了。”电话那头父亲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还有些颤抖。“爸，您估计又喝大了。您让我们回哪儿去呀？”安静开玩笑似地问父亲。母亲也在一旁没好气地说，这死鬼。“我在你楼下。你们俩再不回来，我就真的要被冻死了。”安静感觉父亲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感到非常惊讶。她随即用询问的眼神望着母亲。“是啊，他说他要出差，所以，我才大老远的跑来看你的呀。”母亲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搞不清楚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没错，我是去出差，但你也没问我到哪里出差啊。我就是在这出差。”父亲显然已经听到了母亲的嘀咕，“我没有告诉你，就怕你事先给女儿说，我想给她个惊喜。哎，对了，女儿，爸送你的那条羊绒围巾你收到了吗？”“什么，你说的是粉色的那条？”母亲抢过女儿手中的电话急切问道。“对对对。怎么样，我的眼光还不错吧？”母亲的内心里有点凌乱，安静也像丢了魂似的。母女俩久久地僵直在那里，一动不动。起风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电话那头的父亲，依然“喂、喂、喂”个不停。
何成武，陕西吴起人，闲时爱好阅读、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