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玉超│穷人的感恩（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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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江苏省《林中凤凰》杂志（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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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感恩

□郑玉超

他的背微微驼着，头发蓬松，手上的白手套快被黑渍掩盖了本来面目，八成新的牛仔服显得有点臃肿，像是套在身上的壳。

“看样子，不得手，他是不会罢休的。”我心里想，“这年头，啥便宜都有人敢占。”每当有人过去捐款，他都会凑到近前，似乎想对别人的捐款数额瞧个究竟。

我挪了挪位置，站得远一点。我决定抓个现行。每一次靠近捐款箱，他都将手伸进鼓囊囊的上衣口袋。我猜那里面装的是作案工具，至于是扳手还是钳子，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该动手了。我想。可是，每一次伸进口袋的手最终都犹豫着缩了回去。这让我想起咬钩的鱼儿，想吞饵，又恐被捉。我想捉现行的雄心被他吊得七上八下。

那男人瞥见了我，竟径直朝我走来。难道他觉察出我的心思？我犹豫着想走。不料，他远远地喊：“大哥，麻烦你点事情。”小跑到近前，他摸出一包皱巴巴的黄金叶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我。

我没有接，问他有什么事。他不好意思起来：“我想捐个款，可是身上没整钱。”

“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代捐？”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怒气里。

“大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搓着双手，红着脸，“我想请你换点整钱，我身上都是碎钱。这附近我也没看到啥商店。”

见我没有拒绝，他自顾蹲在地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币来。我看见除了一张五元的纸币外，其他都是一元、五角甚至一角的纸币或硬币。他将纸币细心摊平，理好。

“一角，两角……一元……”，他像个小学生，用心数着。

三十二元七角。他又重新数了两遍，最后肯定地告诉我：“没错，是三十二元七角。”边抽出二元七角，请我将三十元换成整钱。

我纳闷地问，零钱不照样可以捐吗？

他腼腆地笑：“我看别人捐的都是整钱，我捐的不多，还是换成整钱好。”

我突然对他好奇起来。

一问才知，他来自千里之外甘肃的一个农村。他在这座城市已生活十多年了，靠着捡废品为生。

我问他自己靠捡废品，生活不容易，怎么想着要捐款呢。

“人与人之间就该相互帮衬着，那样遇到难关才好渡过。”他想都没想，“再说了，人得知道感恩。”

他的话前后没多少关联，我正揣摩时，他又憨厚地笑了笑：“这就像我们老百姓种田。如果光想着收庄稼，不想去播种。那怎么成呢？”

原来，三年前，他遇了车祸，身边无亲人照顾。居委会知道后，特意安排专人照顾。半个月后，他回老家养伤。刚到老家不到三天，就收到了一笔一千多元的汇款，来自他打工的这座城市。

问了房东才知道，他刚踏上返乡火车，居委会就为他组织了捐款。那一刻，他泪眼模糊。

他挠了挠蓬松的头发：“老家有人告诉我，说城里的人冷漠难处，势利，不讲人情味。来了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那样的，你们都很温暖、善良，对我们这些乡下人很宽容。”大概是看了我的穿着，他俨然把我纳入城里人行列。

“我一直在这城里捡废品，出来淘吃的。你们城里人可从来都没有小瞧过我。”他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感激。

他自豪地告诉我，他在郊区租了个小房间，一个月两百元的房租，房东王老太婆每次都会少收三五十。慢慢熟悉了，迟交几天房租也不催他。后来，还将衣服送给他和他的家人。

“你看，我的牛仔服就是老太太送给我的。还新的哩。”他咧开大嘴笑着，用手抖了抖衣角。“她对我可好咧，就像妈妈一样。”

他告诉我，多年难得回几趟家，舍不得路费钱。上次趁着回家养伤，他把城里人的好几乎讲给了全村人听。两个月后，身体还没好利索，他就打点好行囊，踏上了归途。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市。

他是一个细心的男人。每次到垃圾箱里翻捡废品，整理出对他有用的东西后，会将其他垃圾分门别类，置放到不同的垃圾箱里，方便垃圾工人清理搬运。有几次，还从中淘到了钱物，他毫不犹豫地交给了派出所。这一片的清洁工都和他很熟，甚至有几个和他成为了朋友。

他的话又回到捐款的事上：“刚才我问了，说是为了救一个得了白血病的孩子。听说，做手术需要很多钱。”他嗫嚅着，颤巍巍的声音里带着惋惜，“好可怜，还不到十岁。”

我问：“你几年前遇到车祸，做手术花了不少钱，手头一定很紧张。干嘛还想着去捐款呢？”他显然避开了我的问题：“听说那次，很多不认识我的人为我捐款，想一想，自己挺幸运，也挺幸福的。”阳光下，他一脸灿然。半晌，像是自言自语：“舍得舍得。光顾着得，不想着去舍。做人要感恩，得讲良心呢。”

他的眼睛仿佛清泉一泓，润洁如玉，透明得没有一丝尘埃。“手头只剩下这点钱了。整钱都被我前天寄回老家了。”他解释道，“不然，我还会多捐点。谁家不碰到难事呢？”我问，你把钱全捐了，等会需要用钱怎么办。

他宽慰我似的：“没事呢。我捡到废品，钱就来了。再说，我不还有两块七毛钱吗？”边歉意地对我说：“我得走了。”佝偻着腰往捐款箱走去。我感到一阵心痛。

他掉转头，对着我喊道：“谢谢你为我换了钱。”将三十元塞进箱子后，他跨上了三轮车，蹬了几步复又停下往回走，到了捐款箱前，只见他掏出了那余下的零钱，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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