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京做巫女过新年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几个月前，收到一个网友突如其来的请求。
“我在东京留学，目前房租交不上了，急需帮助。
我不会白白拿去的，作为交换，我把做巫女的经历卖给你。”
我欣然应允。
收购故事，是一件乐事。
几个月后，收到了这样一篇文章，关于新年做巫女的故事。
活在这个世上，最大的意味是什么？
我以为，是好奇。
好奇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景色，什么境遇，什么人生，什么行当，好奇人性还有什么层次，什么光明或者黑暗面……
在知乎上，我最喜欢看的文章就是：“做什么，是一种什么体验？”
今天是新年第二天。
与其祝愿大家圆满顺遂平安康泰成名发财得享鲜肉高潮不断，
不如祝我们，能走出自己的小生活，不断的在自己的人生簿上多写几条：
做什么，是一种什么体验？

东京巫女记录
銀 糖塩

“犬夜叉，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回忆起动画《犬夜叉》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的是桔梗这句充满哀怨和愤怒的呼唤。也因为这部动画，我对巫女这个在一般人看来多少有些神秘，而又带着悲剧色彩的日本传统的女性职业，产生了一些难舍的特殊情感。
来日本留学后，仅有一次去神社参拜，第一次看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红白衣裳的背影。中二之魂尚存于心的我，脑中已经开始自动播放动画里的音乐。然后突然想起自己来日本前，曾在网上搜索时找到了一个网站，上面收集了日本全国各地的神社招募助勤巫女的信息。当时正值暑假，但各大神社已经开始了正月（注1）助勤巫女的募集。
患拖延症如我，8月在网站上决定了要去的神社，11月底才寄出履历。收到神社的说明会通知时，还是感受不到一点真实感。
一、说明会
与想象中不同，说明会的场地——神社的社务所并非和室，而是一个现代感十足，可以容纳百余人的会议厅。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坐满了整个房间，每个人的桌前都有一份印有名字跟编号的资料。一想到自己是“编号95的巫女”，总不免觉得有些违和，但这种古今相融的感觉也是十分有趣。
巫女与神职（注2）轮流上台讲解了资料后，所有人被分为三组，开始学习巫女服的穿戴方法。
巫女服的下半身hakama（注3）的穿法有些复杂，讲解的巫女说话声音不大，表情又十分严厉，大家都不免有些紧张，一个个屏气凝神，看得十分专注。想到学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巫女的每一个动作，我都在内心回放了好几遍才肯罢休。
原本以为，练习完穿衣方法后，还会练习一下实际的工作内容，却没想到巫女只是领着我们熟悉了一下场地，就原地解散了。虽然我内心一直在呐喊：“就这么结束了吗？我可是个外国人啊！除了动画片以外，我不知道你们国家现实中的巫女应该怎么当啊！”但是当时的我也不知道该向巫女从何问起，又看天色已暗，犹豫了一会就这样揣着不安，又有些恍惚地离开了神社。

二、神乐舞（巫女舞）
最初在日本古代，巫女起舞以求神明的附身，从而实现为现世的人们占卜、祈祷、镇魂等行为。之后巫女舞也逐渐迎合了世俗的需求，开始以除厄、开运等为目的。我所在的这个神社表演的，是由巫女净化手中所持的破魔矢，从而为参拜者开运的神乐舞。
大晦日的晚上，虽然因为初诣（注4）凌晨就来神社参拜的人很多，但是来表演神乐舞的侧殿前的人却比想象中少。正坐在侧殿里放着铃铛的案前，看着夜色里的参拜者的人影，有时思绪会被神社的鼓声带到很远的地方去。
第一次在神社看到破魔矢时，回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小学的教室跟同学一起看动画时的样子，看动画里桔梗用破魔之箭杀死很多千奇百怪的妖怪，而用封印之箭将犬夜叉封印在了御神木上。想起因为这个故事，才第一次真正有了“去那个国家亲眼看一看”的想法。
现在“那个国家”成了“这个国家”。明明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暗藏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音乐和动画，但也许是因为另一种难以概括的原因。
这种熟悉感很容易消失。每当我跟日本人面对面交流时，总能感觉到，现实的文化的不同，比那种难以言说的暗处的熟悉感要强烈太多。然而在神社，在新年的凌晨，这个被无数人赋予无限期待的空间与时间里，那种熟悉感却大过了一切。我仿佛从别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到自己，语言的传达似乎不再重要。
台下递过来的破魔矢的箭身上，多数会按照习俗缠着一块手帕，或者其他被寄托了愿望的事物。眼神交触时，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神情。有些人像游客，眼中只是透着好奇。有些人表情黯然而又坚决，有些人安然地微笑，仿佛心中没有什么忧愁。手中握着数支破魔之矢时，仿佛也有不同的心情在我内心交织起来，直到神乐响起，才融合在一起，变成向未知的虔诚。
也有时，台下只有一个人。想着只为这一个人起舞，就免不了有一种特殊感，这种特殊感让我又回到了一个普通人，与另一个普通人的接触。我想巫女在表演神乐舞前，需要用“水引”（注5）束发，披上“千早”（注6）衣，或者也是为了让巫女提醒自己，要忘记自身，只作为一个神与人间的媒介。
那些看过来的眼神，也并不是在看着我，而只是在望着未知的远方的神明吧。

三、御神酒
顾名思义，供奉给神明的酒被称为“御神酒”。在神社进行祈祷后，一般会在最后饮用御神酒。
日本的新年，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一般公司会到附近的神社集体进行祈祷。所以正月的四号开始，神社的御神酒处会变得额外繁忙。我所在的神社在东京市中心，附近有许多有名的公司在正月来祈祷。其他助勤巫女告诉我，在给公司职员斟酒的时候，会偷偷看他们的名牌。因为长时间站在室外，又要连续给几百人斟酒，大概这样的小动作能够缓解一些疲劳吧。
一方面，轮到在室内负责洗酒碟时就没那么辛苦了。几个女孩子围在一起，可以聊天，讲讲笑话。我把这个告诉也是留学生的一个同学，说我虽然没有读过女子校，但是这样的氛围却体验到了。他却笑着说我们“像从前的宫女一样”。想起来倒是有点道理。

大晦日的时候，我一开始就被分在御神酒处。众所周知，日本是个极其注重礼节的国家，尤其是言语上格外讲究。巫女的工作虽然在现在也被归为服务业，但和其他服务业的用语却完全不同。说明会当天的资料中，虽然有一些最基本的用法，但却没有具体写明。直到神社新年的第一次鼓声敲响，才有神职跑来嘱咐我们斟酒时的正确用语。
很多人跟我一样，开始只是憧憬巫女，或是觉得可以提升女子力，或者仅仅是觉得巫女服可爱，而来到这里。但短短几天，被参拜者问到关于神社的问题时，竟也能像半个神社的专家一样回答得有条有理。
而除此之外，我要承认的是，经历了御神酒处的磨练，我的斟酒技术确实是大大长进了。

四、神签与神符
跟中国人去寺庙一样，日本人来神社，最热衷的一件事大概也是抽签了。摇一摇，就可以知道自己一年的运势。大吉可以带回家，不吉利的签要留在神社。
曾经听说过，有人喜欢一直抽，直到抽到大吉为止，没想到这样的人真的被我碰到了。合计抽了快十次，才抽到大吉的那个人，最后朝着神签处所有的巫女挥了挥手，大声说“谢谢你们啊！”，这才满意地走了。
在神签处待了一天的收获就是，听到号码，就知道这支签的内容是什么。听到大吉的号码时，转过身去拿签纸时，会忍不住笑，想象看到“大吉”时的抽签人的表情。
来抽签的人，大多是跟家人一起来的，也有情侣或三两朋友。抽签用的赛钱，一家人总是妈妈付。而有趣的是，与中国不同，日本的情侣对于两百日元的赛钱，也是各出各的居多。除了恋爱文化上的原因外，似乎也有因为自己的签所以不能借用他人的诚意的意思。有时一对中年男女一起来，赛钱却是各自掏，总会引起我一些恶作剧一样的遐想。
人气与神签不相上下的大概就是神社的神符吧。和神社的其他场所不同，这里是最接近一般的“纪念品商店”的地方。对于助勤巫女来说，可能也是难度等级最高的地方了。被问各种各样关于神社的问题，还要心算物品的价格，对我来说，绝对是个不小的挑战。但有在便利店打工的经历，以及对数学的自信，让我逐渐抛开了紧张的心情，甚至逐渐开始享受起来。
有一种说法是，神社是最简单的服务业。因为神社服务的不是参拜者而是神明，所以面对参拜者时不必当作顾客，即便如此还是会被感激。虽然知道真正被尊敬跟感激的其实不是我们而是神明，但是这种“狐假虎威”却让我看到了很多人真实的笑容跟充满期望的眼神，而使我的内心也跟着真切地明亮起来了。

五、后记和其他
结束的时候，从市川桑手中领过了工资的信封。她笑着说“明年还要来啊，不来打电话给你噢”。
当时觉得，她的笑容一直很温柔，也有些寂寞。想起来跟她一起装节分用的豆子的时候，她说起自己曾经的专业是神社建筑，原本想去更大更华丽的神社，但是最后成为了这里的巫女。
她说，我们跳神乐舞时用的假发，其实是辞职后的巫女剪下的。怕我们害怕，所以之前并没有说。在神乐舞都结束了，才告诉我们。
能当巫女的只有年轻的未婚女性。结婚或是转职，可以继续留在神社工作，但是却不再是巫女了。虽然没有规定，离开后需要剪下长发，但很多巫女却像约定一般，都留下了自己的头发。
“可是，我不会。”告诉我这些的市川桑这么说。或许几年后她也会辞去这份工作，但是那时候她还是会留着这一头长发。因为她憧憬的一位巫女的前辈也是这样，长发飘飘潇洒地离去的。
注1：日本的正月。指一月。
注2：神社的工作者。一般多为男性。
注3：和服的一种下装。分裤式跟裙式。
注4：新年的第一次参拜。
注5：一种和纸做成的线，通常用来包装打结。
注6：神事时穿着用的白色服装。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