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吴承珍:人亦秋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599】
人 亦 秋
河南南阳 吴承珍
几天阴雨，暑热暂退，趁了凉爽，去郊区走走。
田间有人在薅春花生，蓦然惊觉，已经秋天了。时光常常匆促得让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经换了季节。俗语“立秋见秋”，后一个“秋”是指秋天的果实。翻看手机日历，立秋早已过去，背影都有些模糊了。春花生成熟了，秋玉米还齐刷刷直挺挺地站立着，腰间别着的包谷棒子，顶着红缨，傲然地斜向上挺着，像威武的军人的武器，英气逼人。田头沟边的野草，葳蕤葱翠，层层叠叠铺了厚厚一层。受前几日雨水催生，表层爬满了新抽的尖芽，一个个昂着头努力地向前生长，毫无秋衰的意思。年少时割草喂猪喂牛晒柴烧，沟边的草割了一茬又一茬，有时等不及长大，就磨了锋利的铁铲，连草根都铲了起来。现在看见如此葱茂鲜嫩的野草，心里先是惯性的惊喜，之后又漫生惋惜。
世事变迁就是，今日的珍宝，明日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废物。不仅这一片野草还是夏日的模样，那边有几株还蓬勃地开着娇艳的粉色花朵，叫人几疑遇到了春日桃花。节令是到秋天了，但不同的植物迈进秋天的脚步是不一样的。就像人生，有的人未老先衰鬓早秋，有的人春风得意夏绵长。单位里人事变动，沸沸扬扬，人心思动，就盼着仕途上再进一步。这些努力争取进步者（现今“进步”一词颇有品头），无疑都正处在人生的春夏旺季，即便已经两鬓霜花，但他们的秋季似乎与年龄无关，远未到来。而已经跑步进入人生秋季的早衰者，该当洒脱地吟诵着“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去蛰伏冬眠了——一并且是不再企望春天醒来的那种。
其实“洒脱”一词并不是几句轻松诗词能撑得起来的。李白奉召进京时有点得意忘形地吟诵“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在失意的时候才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孟郊登科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失意时才悲叹“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单位同事突然间英年早故，一时间感叹人生无常，要看淡、不争、洒脱之声四起，但过不了多少时日，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切照旧。我等凡胎俗世草木之人，更休言旷达宽广的洒脱胸怀，小人物的心思是遮掩不住的。嘴上的轻松潇洒，不过是在内心里自我安慰——心理学上这也是一种排解不良情绪的方式，没什么不好。
产业集聚区空阔的公路绿化带内有一大片樱花树。春天的时候，花团锦簇，红霞满天，映得两旁的麦田也一片粉红。我路过的那天，正有为春雨打先锋的柔劲春风吹起，花瓣雨飘飘洒洒，漫天飞舞，那场景浪漫、唯美又有些暧昧。花瓣飘落在道路两旁，厚厚的一层，犹如铺在床上轻柔的粉红丝被，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极易从脑海里牵拽出美好的遐想。现在，樱花树和周边的其他树木混在一起，只剩下蓊郁的绿，从它们身边路过，有几人还记起那曾经的盛大繁花？但树应该不会有忧伤，因为它每年都有四季，今年繁花凋落明年还会如期再来，而人生只是单程，繁花盛开的季节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这里不似城市中心道路的绿化带，受路宽局限，窄窄的，密植但低矮的黄杨和疏朗的桂花树，不足以遮蔽视线，从路左可以看透路右边。这里是近些年城市扩延而新建的公路，几十米宽，中间的绿化带也有七八米宽，种植着各种高大的树木，屏障一般完全把两侧道路的视线隔离开来。树多成林的绿化带内，一群不知名的鸟儿忽然扑棱棱飞起，不知林子里面是否藏有好玩的鸟巢和挤在一起张着跟头一样大的嘴等着哺喂的小鸟。路那侧有汽车轰响而过，却看不到是什么样的车辆。因为不通透，绿化带给人带来了期待和遐想。生活也是这样，春夏季节的人生，有着不可预知的未来，而充满希望和奋斗的动力。进入秋季，沉淀了喧嚣，空气透明，池水澄澈，一切都一眼望穿到底，没有期待，没有动力，只剩下渐深的寒凉。
滨河路的绿化带内有一段是银杏树。银杏是植物界的王者，是中生代孑遗的稀有树种，不生病虫，高大、长寿，被誉为植物界的活化石。但再厉害的主，也厉害不过季节的变换。银杏那精美的小扇形叶子率先退去翠色，开始转黄了。在北方，一年一度新叶换旧叶，你再不愿意，也抗拒不了这个规律。即便那些常绿植物，看似枝叶秋不枯冬常绿，其实也扛不过一年的光景，来年春上，新芽渐发，那些没有褪去绿色的叶子，还是要一片片凋于树下，让位于新生代的树叶——自然界的生生不息，就来源于这新旧交替之间。那些曾经嫩绿、草绿、翠绿、深绿、墨绿、油绿等等的叶子，最终都会萎焉皱缩而变成枯黄、黑黄、灰黑、黄中带绿等不太美观甚至不堪的颜色，不仅营造萧瑟的气氛，还会成为影响市容、令人厌弃的垃圾。银杏叶子是一个特例，在它凋枯的时候，摆脱了让人厌弃的宿命，绽放出足堪人羡的粲然光华。
入秋以后，银杏叶子开始一点点变黄，淡黄、青黄、全黄，一直到金黄、灿黄，最后黄得透亮、黄得耀眼，黄得让人心动。这色彩生动了光着枝丫的树林，燃亮了渐渐晦暗的天空。因了叶子的与众不同，每年银杏大道的落叶不仅没被扫去，还成为一道景观，人们趋之若鹜前去观赏，还起了一个吉祥美好的名字叫黄金遍地；因了叶子的与众不同，早年遍植银杏树的唐河县郭滩镇李庄村，现今落叶时节的银杏节远近闻名；因了叶子的与众不同，西峡深山内那个以千年以上银杏树群为看点的旅游景区银树沟，每年秋季都人流如织；因了叶子的与众不同，众多深山古寺中的老银杏树，成为各种镜头内永远占据c位的主角。
我仰头观看银杏叶，端详它精巧的模样，想象它灿烂的黄色。我本粗人，没有侍弄花草的耐心和精细，更视独自端详一枚叶子或花朵为故作矫情的傻态。但这个秋季，我却想捡拾一枚金黄的银杏叶，带回去，置于案头，时时看见它，靠近它，以期能受到一点它的熏染。
往期精彩回顾：作 者 简 介
吴承珍，男，生于1967年3月，教育工作者。工作闲暇喜以文字记录生活，表达感悟，有小说、散文见诸《中国作家》《散文选刊》《躬耕》《农民日报》《河南日报》《南阳日报》等报刊杂志。中州作家文刊编辑部 顾问：刁仁庆 徐 文 主编：张 静 执行主编：刘 娜 白长新 主播：雅晨副主编：高宏民 杨存德 赵建强审稿编辑：史锋华 袁荣丽 鲁光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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