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废艺斋集稿》丛考

最近搬家，翻出一些老书，零零星星的又看了一些，这本吴恩裕写的《废艺斋集稿》丛考，躺在箱子里已有八年，以前看的时候，大致翻译了一下《瓶湖懋斋记盛》，这回重新看，就很想将这本书跟《红楼梦》里的一些细节对应起来。
《废艺斋》据作者考证是曹雪芹的另外一部佚著，吴先生本身是北京大学和政法大学的政治和法学教授，对待曹雪芹生平的考据用的是很科学严谨态度，考据过程很客观谨慎详实，不是那种为博眼球胡乱发散自己臆造的红学家，所以这本书记述的内容真实可信，虽然曹雪芹所著原著已经散佚无考，但从多种角度来看，论证此书与《红楼梦》作者为一人，是相当可信的。
《废艺斋》这本书，分为八册，分别记述了八种手工技艺的工法、技巧、诀窍。可以说是本工具书。
书中有曹雪芹的自序，说明了成书原因：雪芹旧友于叔度，从征伤足，旅居京师，因为脚有残疾，找不到谋生的途径，只能以卖画为生，但生计艰难，家里人口又多，告贷无门，家中小儿女辈，牵衣绕膝，啼饥号寒，直令人求死不得。雪芹闻之怆恻于怀，相对哽咽者久之。
但当时雪芹生计亦很艰难，虽倾囊相助，何异于杯水车薪，无补于事。晚间与叔度闲聊，叔度说起，京城某个公子买风筝，一掷数十金，似此可活我家数月矣。
这让雪芹心中一动，他自己是扎风筝的好手，当时就把扎风筝的手法教了叔度一二，又给了他七拼八凑的十金，给他一并带回家。
不想那年除夕，叔度冒雪来找曹雪芹，载了一驴的鸭酒鲜蔬，高兴的告诉他：“不想三五风筝，竟获重酬，所得当共享之，可以过一肥年矣。”
曹雪芹没想到风筝竟然能解他生计之急，亦十分高兴，惊叹：“风筝之为业，真足以养家乎？”就这样数年来，于叔度靠着扎风筝，竟然渐渐小有名气，每年所得，足以养家糊口，所以常常来找他要新鲜图样。
于是曹雪芹想到授鱼不如授渔。又想到，像他这样身有残疾之人，不能自活，生计多为艰难，搞不好就沉沦沟壑。再想到自己会的那些旁门杂艺，不如编纂成书，以供这样身有残疾的人学了能够有门谋生的手艺。
( 楷体字为引的原文）
于是，曹雪芹就在著述《红楼梦》之余，写了这本《废艺斋集稿》，
八册内容如下：
一册：蔽芾馆鉴印章金石集。“蔽芾”是微小的帮助的意思。这册讲如何选料、制纽、治印、刻边款、讲章法、刀锋等，还有彩绘的图式。金石治印之术本就是文人的一种消遣，相传有一黄蜡石笔山，“高山流水诗千首，明月清风酒一船”，是“曹霑”的款。
《红楼梦》中关于这类描写也多，比如开篇，通部石头记都是刻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那块石头上的，后来这块石头被和尚道士变化为美玉，随贾宝玉落胎，上面就有篆刻文字，还专门画出了样式，而且与之对应的宝钗的金锁，上面的字和样式，红楼梦中都给出了图样，被曹公郑重的夹在文字中画出来。
二册：南鹞北鸢考工志。这册就是讲做风筝的，扎、糊、绘、放各方面都有讲到，而且这一册是遗存最完整的一册，不光了文字还有图样以及口诀。
光口诀讲燕子风筝就分：肥燕、瘦燕、比翼燕、半瘦燕、雏燕这么多种，又分硬膀、软翅的不同扎法和画法。

《红楼梦》第七十回就专门讲了放风筝，并且探春的判词中也有风筝的隐喻。
先是一个“大蝴蝶风筝”掉到大观园里，引起了众人放风筝的兴致，先是放了一个“美人风筝”，宝琴说不如探春的好看，于是把探春的“软翅子大凤凰风筝”拿了来，宝玉又叫去拿他的“大鱼”，谁知道被晴雯放走了，只好说换个“大螃蟹”的，谁知道大螃蟹又被袭人送了人，就又抬了个美人风筝来，宝琴取了个“大红蝙蝠”的，宝钗叫人取了个“七只大雁”的，一时都放起来热闹非凡，唯独宝玉的美人风筝怎么都放不上去，黛玉很专业说，“是顶线不好。”于是又拿出去叫人重新扎顶线。（宝玉做什么事都比别人忙许多。）
然而公子小姐们放风筝是叫放晦气，放到高处要把线齐根剪断，让它带着晦气越飞越远才好，紫鹃替黛玉把晦气放了，说要把病根子放得远远的。黛玉叹了句不忍，宝玉就接，若是落在有人烟处还好，若是落在荒郊野外怕它寂寞，就把自己的也放了陪它去做个伴。
独探春的有故事，她的软翅大凤凰，跟天上另外一个不知道谁放的大凤凰绞在了一起，正不可开交，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的风筝绞了过来，三个绞作一处，都断了，于是两个大凤凰带着喜字响鞭一起飞远。
这一段就暗喻了探春的远嫁。
而且附在这册书后的《瓶湖懋斋记盛》也详细写了曹雪芹和于叔度放风筝的事。
三册：题名已经没有了，是讲编织工艺的，这册主要是为了盲人编写，按编织程序，上下、先后、间隔、位置写成歌诀。
《红楼梦》中最会编织的是宝钗的丫头莺儿。宝玉特地请她到怡红院来，给自己打络子。宝玉说：“不管什么样的，你都打两个来。”莺儿拍手笑说：“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可见她会的花样之多。然后就说了各种花样和配色，什么“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
后来莺儿在路上随手摘了柳条儿编小篮子，还引出一段故事。
柚子小学的时候，女孩儿之间也流传各种编织的小东西，比如用彩色的细管子编各种好看的挂件，像小动物、花草样式的，那时候都能编得来，还有用彩带纸做风铃什么的，也没少玩，可惜曹公的著作已经找不到了，不然能跟着他学几个古代样式。
四册：讲脱胎手艺。这个古已有之，唐朝侫佛，常常举行盛大的佛事法会，抬着巨大的佛像游街，据记载，有的佛像一个脚趾就能站几个人，可见佛像之大，这样的佛像就都是用的脱胎工艺做出来的，就是先用泥塑一个胎，再用纸浆一层层的糊上去，待干了成行之后，再把内部的泥胎掏掉，就成了一个薄壳的塑像，所以特别轻，可以做得特别大。可惜这种工艺的东西都特别脆，很难保存。
第二册讲风筝那个，就有脱胎的老鹰头的做法，并附有图样，三维立体的老鹰头栩栩如生。

《红楼梦》中没有讲这个的，只有讲到水仙庵供奉的“洛神”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记盛》里也讲曹雪芹扎的“宓妃”风筝宛如真人。
五册：讲织补。六册：讲印染。这两样应该跟他小时候在织造府耳濡目染有关。曹提到过他家有家藏的“织造色谱”。而且这两册有残文，记述手法非常专业，全是术语。
红楼梦中晴雯病补雀金裘那一回是晴雯妹子的高光时刻，妹子发着高烧还熬夜帮宝玉把才穿了一天，就被烧了个窟窿的贾母才给的，用哦啰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雀金裘给补得恢复如初。
书中详细写了晴雯织补的过程，并不是把破的地方补起来那么简单，过程非常复杂，感兴趣的去翻书。
七册：题名或为《岫里湖中琐艺》讲雕刻竹制和扇股。
这个书中也多，刘姥姥游大观园那一回，就写了“十个黄杨木根杯”刘姥姥一看，又惊又喜：惊的是一连十个挨次大小分下来，那大的足似个小盆子，第十个极小的还有手里的杯子两个大；喜的是雕镂奇绝，一色山水树木人物，并有草字以及图印。王熙凤和鸳鸯拿她逗乐，要她喝一整套，实在是不能，只喝了头一个一大杯，就这一杯也把她喝醉了，跑到怡红院宝玉的床上睡着了，弄得一屋子酒屁熏天。妙玉请他们吃茶，也拿出各种奇珍雕刻的茶杯。
还有一个，宝玉的怡红院的屋子，墙上是按照各种式样留的壁橱，
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隔一隔，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系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的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可算是集雕刻工艺之大成了。
据传又一扇面是曹雪芹所绘《乌金翅图》，并记述了他关于绘画的技法论述。
曹雪芹讲画法颇与西洋画法相关，讲究用光。
他观察到事物面光和背光完全不同的呈现，在绘画中要表达出来，这种就是西方油画的光影绘画的技法了，中国传统的绘画是不讲光影的。
扇子也有不少的戏份，比如晴雯撕扇子博千金一笑，宝玉就叫抬了一箱子扇子来，让她慢慢撕着玩。
贾赦为了夺人家珍藏的扇子，求买不成，就联合贾雨村诬告那人，害人家倾家荡产把人家扇子弄了来。
八册：讲烹调。据说记载了不少的烹饪之法，有一些残篇，如“香露”“糖膏”甚至“咸菜”的做法。
“香露”中最妙的是秋海棠露，他说秋海棠本无香味，而经露之后，独发幽香。他会在酒后拿出数十种香露，五色毕呈，芳香满席，用来解酒，诚妙品也。
比如宝钗吃的冷香丸就集四季白蕊之香，采众节气之水制成。
红楼梦中也写到过王夫人给贾宝玉两瓶子，“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是上贡的，给宝玉兑水喝。
“糖膏”类似于玫瑰卤子，我觉得有点像果酱或者柚子茶一类的。
另外红楼梦中讲吃的地方就太多了，不一一敷述，比如宝玉挨了打，要吃银模子做的小荷花小荷叶的汤，刘姥姥那一回也讲了许多吃的，包括有名的“茄鲞”，“酸笋鸡皮汤”等等。花样众多，还有专门开螃蟹宴，雪中烤鹿肉等等，就这曹公写本烹饪技巧真是再容易不过的。
他爷爷曹寅就写过《居常饮馔录》，所以三代始知衣食。

后附当年大致翻译的《瓶湖懋斋记盛》看着玩：
我认识一个人，我将他当做我很好的朋友。我非常欣赏他，都到了仰慕的程度，只是不常常能够看到。他的身世很是坎坷，想到这个，我就伤心。早春时候，芹圃来家告诉我，他搬家了，搬到一个叫白家瞳的地方，可惜那天我去通州有事去了不在家。
正好我舅舅纽公从福建回来，带回了几幅字画，让我找懂画的人鉴别鉴别。我舅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刚回来那些天，天天都有亲友到他家拜望祝贺，阿谀奉承。他又不能不应酬，看到这些浮夸的世家子，正事不干就会钻营，他没好生气的跟我说：“这些人虽然生在富贵家却只知道骄奢淫逸，嘴上光鲜内里败坏，没一个有意思的，反而不如那些普通而踏实的人，行正心足，即使王侯也比不上。”他说这个，我就想到芹圃了，心很以为然。
说到鉴别字画，芹圃是行家，而且我好久没见到他了，非常想念，正好去他的新家拜访拜访。我起个大早，骑上马儿就出发了，白家瞳这个地方不太好找，我一路问着找了来，只见门前一带小溪回还，隔溪相望，4间整齐的土屋斜向西南，垒石为墙，断枝为椽，墙垣随石自然而砌，门窗就木曲折而成，虽陋简胜在整洁，杞藤蔓植编织为篱，花叶疏离灿若云锦。很有一派隐陋箪瓢，醉月迷花的逸世之趣。遂循溪北行，越一石桥，轻叩门扉，少时，有一老妇人应声：“请问是来寻雪芹的么？”“是”我回。老妇人回：“他被朋友邀去做客，好几天没回来了。”我不甘心，问了她许多话，于是知道了此妇人姓白，得雪芹照顾看待似一家人，知道我的来意，邀请我进屋招待，我一一告知，惜芹圃不在家，只得留下名帖，请她转告，怅然而返。
我在家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芹圃，越来越浓重的想念让我坐立不安，策马再去拜访，到门前正好碰见白老妇人在门口，看见我来了很是惋惜：“怎么会这么不巧呢？前几天雪芹就回来了，看到了您的拜托很高兴的跟我说，跟您是至交好友，一直想着要见您，因为另一个朋友邀他帮忙，实在不得空；完了就打算进城去拜会您呢，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又来了，他二天前又去朋友家去了。。。”一边说着，一边让我进屋，给我备了茶水点心，于是聊了起来，老妇人细细的跟我说：“早年的时候，我也有一个儿子，可惜他爹去得太早，家里没有什么产业，也没有余粮，我只能帮人做点针线活过日子。好容易养到成年了，却染了疫症去了，哎，于是我也没什么奔头，就去了大户人家做帮佣，连个家都没有了。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想念我儿把眼睛给哭坏了，就被东家辞了，只好暂时歇在我外甥那边，没钱看大夫抓药，连饭都快没得吃了，真是要活不下去了。”说着，老妇人以手抹泪，“碰巧儿雪芹去我外甥家，看到我这么可怜，给我看大夫，今年春天才有又能看见了。后来听说他要搬家，我就把我家坟地里留下的几棵大树给了他做房子，房子做好了，他就把我接了来给了我一间屋子住，我这才得以活命。”老妇人说得动情，泪流不止，缓了口气，又说：“雪芹刚刚搬进来的时候，京城里常常有人来求他的字画，周围的人晓得了，那些附近的有钱的人家也来求。雪芹我看他虽然很穷，有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就这样有些他看不上的人来求他的画，给再多钱他也不卖，有时候有一点钱了，也常常是拿来救济像我这样的穷苦人，我要不是遇到了他，哪里有命活到现在哦。”听了她的话，我越发的想要见与芹圃见一面，想不到事情就是这么不凑巧，接下来的时候我都有些不得不忙的事要做，他想必也是在忙，一直没有机会见到。
入了冬，雨雪天一直频繁，这郊区的道路更加泥泞难走。那天过公赠了我一副墨宝，我把它挂在懋斋里，以光蓬荜。又说起了那几幅藏画的事情，过公就说：“既然一直碰不到芹圃，何不拿去求董公看一看？”我说：“哎呀，这些许小事，就不好拿去叨扰他老人家了。”过公又说了：“为了你家惠哥儿学画画的事，难道麻烦他的还少嘛。”我不好意思：“早就想着要好好办台宴席答谢董公呢，今天既然您在这，就要麻烦你代为邀请，敬候董公工余空暇的时候，您早些告诉我，我好早作准备。”过公说：“何必要你破费。”“哎，不仅仅是为了鉴别字画的事。”过公这才答应了。
腊月二十日，得过公消息，已经代为定了腊月二十四日，叫我恭敬的备了帖子去请，第二天，天气晴朗如春，往年的这个时候都非常冷了，独今年特别温暖。我起了个大早，信步来到城外，想着要买些南酒，看了几家，都不是很满意。于是又走到菜市口，看到纸店，进去买了几张纸。刚出店门，突然听到谈笑声特别耳熟，寻声眺望，竟然是芹圃。只见另一人拉着他非要请他吃饭，雪芹推辞不得，正是争持不下，都引得路人围观，我忙上前喊他，才解了这个围。芹圃不禁非常高兴：“哎呀，承你二次惠顾，我都没在非常抱歉，我这次进城来，也正是要去府上拜会，没想到邂逅于此，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哈哈。”于是与那人另约了时间作别。
我与芹圃挽着手一路走一路说：“早年我教于景廉扎风筝玩，没想到他竟想到以此为业，专扎风筝，于是常常来要我创新花样。去年又催我分门别类的订下样式，写本风筝谱，想着以这门手艺教人一门活路。前段时间我与他借了我叔叔家的寺庙的房子，专门在那扎风筝，所以在家的时候少，害得你二次上门都没能见上，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就将我找他的前因后果说了，一直说到我今天出来买南酒，是为了宴请董公。芹圃点点头：“市面上没有好酒，以前有个朋友送了我一些，我早年存了几坛，现在寄放在叔度家，你随我一起去拿吧。”
说完挽着我的手往西，来到一间裱糊店门口，雪芹刚要开门，叔度就拄着拐迎了出来，看到我们非常高兴，雪芹将碰到我的事说了，叔度忙煮水泡茶，招待我们。又急着去买酒买菜，看他身体不便都瞩他不必忙，还没说完他就忙活去了。
叔度寒士，家境虽贫却很好客。芹圃拿出他作的那个风筝谱给我看，当时还没有书名。刚看了几页图，就觉得绚丽夺目，人物栩栩如生，光彩照人，从来没见过。
正边看边叹，叔度拎着酒跟鱼回来了，边走边笑说：“你跟芹圃是多年好友，可知道他很擅长做南边的菜呀？今天没什么好菜，只好烦芹圃做个地道的鱼下酒，我也沾沾口福，不成敬意啊。”我连忙说：“害你破费了，实在过意不去，正所谓却之不恭啊。”
然后叔度取出芹圃给他扎的风筝展示给我看，非常之多，满满的摆了一屋子。看着五光十色，蔚为大观。于是我为他：“什么时候到这来来开的店？”叔度说：“这铺子原是一个朋友的，想不到却去世了，他的家人扶灵回南边去了，嘱托我代为照看。”说着招待我到桌边坐下，摆好桌子，然后洗手杀鱼，等着芹圃来烧。他一边做着一边跟我闲聊，给我细细的说他当年受芹圃帮助的事，说到动情处，几度哽咽，唏嘘感叹不能自已，最后擦着眼泪说：“当日若不是芹圃救我，我这身残躯早就喂了野狗多时不复存在了。”芹圃刚好进来听了赶忙劝止他：“只是刚好被我碰到而已，你别老放在心上，何况好朋友本来就有通财之义，今后你可千万别逢人就说这事了。”叔度说：“我受了你的恩惠，怎么能不感激你呢，像我这么贫穷的，又身有残疾，不能寻到好的事情做，生活都成问题，这么些年来，靠着这个手艺，一家人才得以活命不至于冻饿。叫我怎能不感激？我才想着你能把这个手艺画成图制成谱，流传下来，这样哪怕是有残疾的人，也能靠着手艺存活，不至于求亲靠友甚至沿街讨要了。”芹圃说：“叔度这样推己及人，非常好，要不是过来人哪里能有这样深切的体会。”
我想着上次白老妇人的话，跟今天叔度之言，不禁赞服这芹圃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那，正自感叹。叔度一乐说："我得了好东西，不忍独享，愿与知己共之，这样是不是也是推己及人呀？你说类？”
过了一会，叔度把汤锅端上来，雪芹打开锅盖，用南酒少许绕周边浇在上面，顿时鲜味浓溢，香气扑鼻，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鱼身上打了花刀，看起来像蚌壳，中间放上芦笋咸肉，不是鱼的样子了。叔度用筷子撩开鱼肚：“来来来，请先尝尝这奇妙的美味。”只见鱼肚内像装了一腹明珠，璨然在目，莹润光洁，大小像桐子，好像是鹌鹑蛋，我捡了一个入口，鲜香非常。叔度边招呼说：“雪芹做的鱼，跟别人是不一样滴，你们北方有这样的做法没有？”我说：“不光没见过，听也没听说过，今天头回吃到，哈哈。不知道芹圃这是自己想出的还是从哪里学来？这菜名叫什么？”叔度说：“呵呵，可不是有个好名字，叫‘老蚌怀珠’非鳜鱼不能烧成这样，如果有鲈鱼，那就更胜一筹。”我说：“南方名菜，想是以这个为最？”芹圃说：“我说江南好呀，你们估计还不相信，我哪里是会做菜的，只是偶尔看到别人的做法而已，你现在就觉得好吃，他日如有机会到南方去，遍尝各地美食，今天这个鱼，就小巫见大巫喽。”我于是边听边想。叔度说：“来来，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边吃边聊。”于是我们就都不客气的好好吃起来，吃到一半，我将24日将请董公来家鉴赏字画的事说了，也邀请叔度同来作陪。想不到他坚持推辞：“我现在憔悴得不如贩夫走卒，难登大雅之堂，去这么高级的宴席，不伦不类的，还是不去的好。”我说：“董公高义，素来最重视提携后辈，不会看轻你的。”叔度还要说，芹圃按了按他的手：“恭敬不如从命吧。”
酒阑饭罢，已经到下午了，挽着芹圃要他去我家小住，也带上他储存的好酒，临走再邀请叔度一定要来，最好把风筝也带些来给董公欣赏欣赏，也让家里人开开眼界。芹圃说：“微末小计，你这样夸奖太过啦，拿来玩玩，倒是可以博大家一笑。”叔度说：“芹圃扎的人物风筝啊，绘画的方法绝无仅有，其中宓妃与双童两种，更是绝品之最；我是收藏在家里的，一般人不给看，今天来不及去城东拿来给你看了，等那天我带了去，董公看了肯定要夸奖的。”我于是拜谢盛情，与芹圃雇了个轿子，带着南酒回家了。
24日这天，早晨太阳刚刚出来，外面已经很热闹了，因为除旧迎新，民谚说：二十三，赶小年，二十四，写大字。所以今天是良辰吉日，万户千家，春联争奇句，桃符竞新文。这种风气是从宫里传来的，每年的今天，宣召字写的好的人进宫，为各个宫室书写对联，以迎新春。如果写的好的，皇帝会有赏赐。我一夜未曾好睡，想这早点打发人去迎接董公，我早早的起来，将拿来的风筝陈列于中庭，正想不好怎么挂起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好办法。于是去问芹圃，按照他教的，用绳子拉成三列，布在屋檐下悬挂，这样就可以看得很清爽了。芹圃正忙着烧鱼，我家人在旁边学着，一桌子菜，没有一个可以跟这个味道相比的。芹圃说：“你这么看得起我，当然要烧好一点啦。”
大约辰时，过公来了，问：“董公到了吗？”我说：“还没，已经派轿子去接了。”过公把书画拿给我，说：“真伪不敢确定，还是等董公看了再说。”
说着，走到中庭，突然停下来问：“从哪里买来这么多纸鸢？”我说：“这些都是芹圃做的，从叔度那借来的，专门想给董公欣赏欣赏。。。”一语未了，过公指着前面问：“是谁站在那呢？”我笑说：“你看着也像真人哇？哈哈，实在是个风筝呢！”过公走过去，绕着看了半天“我听人说刍灵偶俑之类的东西，与人做得相像的，不可以放在卧室里，防不详的事发生，这要是半夜起来，突然看到，可不是要吓死人了。”我恭敬听着“等给董公看过了，就收起来。”过公问：“什么时候能看到芹圃，今天他能来么？我说：“那天在街上巧遇，已经邀请他来家小住了，现在正在厨房烧个很好吃的鱼以助餐桌。”于是领着过公走进去看他。
芹圃正在用莲子心浸醉鱼，过公说：“芹圃你是个多才多艺的，早有耳闻，想不到连烹饪也擅长哇。”于是我将那天吃到的奇味告诉过公，过公高兴的说：“今天可以尝到美味了。”
正说着，家人来报董公到了，雪芹与我一齐迎出大门，董公下车，便以左右手分别挽了我和雪芹走上台阶。进了二门后，看到了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风筝，一看就认出是雪芹的手艺，对我们说：“如此绝妙之作，除雪芹外，他人不惟见所未见亦恐闻所未闻。”言已，又对我说“你把宓妃置于正面处，意似迎宾。可是，却将一怒目欲攫、栩栩如生之苍鹰风筝，置于一冷僻角落，岂不是贬到宁古塔去了？哈哈，稍俟当一看雪芹放风筝的技术。那才叫一绝呢。”
坐了一会，我拿出那几幅字画给大家看，董公说：“鉴别字画，当听雪芹高见。”于是把雪芹从厨房请来，雪芹说：余殊孤陋，所见甚少，何谬许若是！李画为工笔：一胆瓶，瓶内插荷花两枝，衬以三个荷叶。荷叶下有小竹数枝，亦插于瓶内。瓶旁有一盆灵芝，盆下一托盘，盛佛手等果。画的右上角题如意平安四字。左下角有闲章二。董说：此画下了一番工夫，用色亦可。未知雪芹以为何如？雪芹回答说：以画言，此幅不逊于元人写生上品，但若论真伪，则余何敢在老前辈面前，妄加月旦？董拍雪芹肩曰：芹圃已指出此画系仿元人笔意之作，何不明言此非李公麟真迹耶？过子和说：芹圃何以知其为仿元人之作？雪芹答曰：是不难也，李公麟不喜写生花卉，而以白描人物著称于当时，下笔挥毫如铁线迂回，后人少有偌大笔力。且也，此幅之胆瓶已是元代式样，宋人何能预拟其式？董听了，不住点头，接云：此荷花竹叶插于胆瓶之中，固是实地写生；那盆灵芝和佛手，则为笔者虚拟，格调两不相容。公麟为有宋一代名手，何能出此！雪芹之论，诚为卓见。最后，雪芹对敦敏说：明人商祚之《秋葵彩蝶图》的是真迹，足资珍藏。其他诸作，笔力不恶，惜均题前人之名，以高声价。此种务虚名之风，明人已开其端矣。
于是大家吃饭，饭罢，大家聚中庭欣赏雪芹制的风筝，及看到比翼燕风筝时，不禁叫绝，指着比翼燕膀内飞向牡丹花丛的一只彩蝶问道：雪芹此笔法来自何处？雪芹说：此不得不如此之笔也。盖两色相犯过近，极易混淆，故用此法。余睹西洋画后，吸其用色之长，作此迷笔，幸勿以杜撰见笑也。董固为知名画家，在大内供奉多年，既知画，所见名作甚多。故雪芹甫言迷笔，立即领悟曰：以伪代真，移幻于实，此真画法之独创也！我亦当效颦试之。言已，问过子和道：子和视此彩蝶落在花上抑未落耶？初，敦敏与过子和远观，谓彩蝶贴于纸上或挂于纸上。及经近观，始见此彩蝶实则画于纸上。经董挽两人后退几步再看，则此彩蝶又似飞离地面，凌空翩跹矣。敦、过殊以为异。董笑曰：此即迷笔之妙，前所未有也。之后，董又翻阅《南鹞北鸢考工志》中之比翼燕细察雪芹所创迷笔之效。看到宓妃绘图中头脸彩图时，董对雪芹说：此色彩诚为奇绝，何以如此鲜明如阳光曝照耶？雪芹答道：历代画家，都以纯色为主，深浅无非以白粉冲淡而已，虽繁而实简。唐代王维曾有复色明暗之法，但其画真迹传世者极少，未可推求。实则物物有色，无非因其映于目中，受光所照，故有五色之多。霑从家藏《织造色谱》中稍窥西洋染色之精要，（中略）乃试以他色代主色，分阴阳，别深浅，画成宓妃之头脸，贻笑方家，幸多指教！董说：好一片济世活人之心，知芹圃者能有几人！......
故事到这里，后面的文字已经不复存在，据说还有聚会的内容，下午，他们一起欣赏的雪芹放风筝的绝技，叔度也来了，大家一起吃了晚饭，董公看了雪芹画的风筝谱，对他以手艺教人的做法大为赞同，并为书作序，并就绘画的阴阳用色之法，进行了讨论。雪芹主张引用西洋油画的对光影的控制，这样人物才能栩栩如生，也就是他画宓妃风筝的画法等等。这是敦敏所写的《瓶湖懋斋记盛》这篇文，因为原文缺漏字很多，不便阅读，今按白话大意记下。据传是雪芹所做的《废艺斋集稿》的一个附文。废艺斋集稿据说是曹雪芹为了帮助身有残疾的人能学会一门手艺而写的一个集子。里面包括刻章、制风筝、编织、绘画等很多方面的内容，并编成歌诀便于不识字的人背诵。现在已经找不到原书了，只是留下了一点残文。对于这本书的作者与写红楼梦的作者是不是一个人，还是个疑问，反正关于红楼梦的疑问很多，也不少这一个，不过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作者写的。因为首先这个废艺斋集稿里很多特立独行的观点跟红楼梦中很像，而且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才艺也与红楼梦所写到的有关联。不过最关键的是，这篇文里所描述的雪芹与红楼梦里被揣测的雪芹有些区别，对红楼梦揣测过甚的人，又老是有脂批的误导，总感觉作者是个家道中落，愤世嫉俗，郁郁不安，生活困顿，等人救济，甚至是对繁华生活的向往，对目前处境的不甘，特别是开篇那句，无才可去补苍天，总是让人意淫作者是个科考不得志的酸人，只是由于怀念曾经享受过的富裕生活而闷头在家写书，等着欣赏他的朋友时时的上门看望，救济。而这篇文里所写的雪芹，真真是个温润，谦和，开朗，善良之人。恃才而不傲物，真正的帮助人而低调不求回报，即便自己生活并不宽裕也多多帮助别人。对权贵不忿不妒，落落大方。对喜欢他的人真心结交，不倚不靠。全没想着为自己谋1点什么。对人怀有恻隐之心，写篇东西也是以活人教人为目的，虽然是篇小文，看得人却很温暖。不恋钱财，不思独善，谦和有度，温润低调，这样的为人处世，现今已经很难见到听到做到。我希望这个人，是写红楼梦的作者，这样的红楼梦，在我心里会更温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