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康其人

认识老康是在95年冬天的时候,老杨当时还是小杨。我和小杨结婚一年还没有小孩子。我们住在大院,小杨单位给我们借的房子。如果在我认识的人中一定要找到一位最与众不同的,那一定是老康,因为他身上带电。 大院紧邻大马路,西面和北面都是房子,一间一间,南面是院墙,东面就是大铁门。 当时大院里已经住了我们家,王工家,卖衣服的两口,转过年来又来了两家卖面的,一家伙房,蓬莱的打工两口,我的宝贝女儿还没出生。在西北角,西、北房子交界处是大队的警卫室,他们的门在大院里有一个小门,又在临街的后面开了个大门,因为是一进村的院子,所以警卫室就在这里了。他们基本不和我们来往。我的一个低一级的同学也在警卫室,所以总能得到许多额外的照顾。 能住到这个大院里的,基本上都是大队的关系户,不用交房租,不用交水电费。自来水在南面院墙的外面,我们吃水要自己到外面去推,自行车上一侧挂一个水桶。先挂上右边,要用身子按着车子再弯腰提这一桶挂在左边。推到家,水溅的裤子上,鞋壳里都湿了。我妈家里有了自来水以后不用的铁皮水桶我拿回来用。这就是当时大院的基本情况。 那年冬天,我们住在北面的一间房子里。俩人每天早早的关门。前几天来了一户,住进了西面的一间。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个子不高,鼻子平平,走路目不斜视。几天了和我们都不说话。可那天晚上,有人在敲我家的门,开门一看,是新来的邻居,一听口音,不是当地人。很神奇的一幕就这么发生了,他一只手戴着白线手套,一只手拿着一只灯泡,不知怎么的那只灯泡就发出来耀眼的光。然后他说,他身上有电,不能开锁了,想叫小杨去给他把门打开。等小杨明白了那人的意思以后,他用戴手套的那只手掏出钥匙丢在地上,小杨捡起钥匙去给他把门打开了。 小杨回来,我好奇的不停地问,灯怎么亮了?怎么不能开锁了?以前他都是怎么办?他是哪里的人呢?等等一连串的问题。关键是这种事从来没听说过,好奇心驱使我不停地问,小杨说不好意思问呢,只听懂了他身上有电,不能碰铁,所以让小杨帮忙。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和院子里的原住民讨论了这件事,王工家的大叔、大姨是岁数最大的了,他们也从来没听说过。王工的结巴在那一刻发挥了更强化的作用:是···是····是吗?他本来就是学汽车电器的,比起我们他更好奇也说不定。 王工和小杨一个单位,下了班在院子里溜达。男人们碰面点着头打招呼,开始有意无意的去接近新住户,男人也有探秘的心吧。新住户也愿意融入到大院里来,冲着我们微笑。男人们站着聊天,看他们说的多了,我和王工大姨也停下手里的活,围上来听,因为好奇。每一家的门都敞开着,院子里发生一点什么事,一眼就看到了,真是藏不住秘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你是哪里人呢?你怎么过来的?你干什么工作?你一个人住吗?问题太多了,最后当然都绕到了带电上去。七拼八凑的,他说的话我们有时候还不太懂,好在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的好奇得到了答案:他姓康,以后我们都叫他康师傅,和方便面一个名字。河南平顶山人,一生下来就带电,但是不是天天有,一个月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一次也就一天两天。心情不好的时候,天气不好的时候,电就来了。电来了身上非常难受,两眼充血,脸浮肿。他说他的母亲照顾他不知道挨了多少电击,他身上的电有600伏,这个也可能我记错了,总之是很大的电压。因为灯泡一会儿就烧了。想想也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电一来,没人敢接近,而且还要自己一个人去承受所有的痛苦,这真的是坎坷的人生呀。而且有时候来电时,身上的衣服会自燃,熟悉了以后到他家里看到烧着的衣服,被褥,和熏黑的墙,他自己倒是烧不着,这是真事,亲眼所见。每当看到他戴着白手套的时候就知道电又来了。靠给人修理彩电,冰箱为生。而且他当时也只有27岁,与我和小杨同岁。但他看上去很老,也许跟带电有关。 日子相安无事的过着,转过年来,来了两家卖面的,一个姓李,也和我们同岁,我们叫他小李。一个姓黄,50多岁,我们称他老黄。有一个建筑工地的食堂也搬进我们院里,大师傅姓宋,四十多岁,我叫他大叔。小杨说看上去也不像大叔呀,他就喊“宋师傅”。然后呢,宋大叔做的好饭,职工吃完了,他会给我吃。宋大叔食堂在的时候,正是我怀孕和带孩子需要人搭把手的时候,有时候连顿饭都吃不上,宋大叔就给我热乎乎的大馒头,想起来非常感谢。蓬莱的俩口,三十多岁,男的姓顾,女的姓邹。因为也许要写他们每一个人,所以交代一下。我认为在大院认识的这些人好像每一个人都有故事,每一个人都有性格,包括我即将出生的女儿。这是我们大院最热闹的时期。他们都在当时那个马上要进入天翻地覆的信息的社会中努力的适应着,在生活中找着自己的位置。 我怀孕了,这是大院里的一件大事。当我挺着大肚子像一个大将军似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邻居们都凑上来预测是男孩还是女孩。生活尽管贫穷,都是租客,但彼此之间却是热心的,那段时光非常值得怀念。终于,我挨过了漫漫长长的十月怀胎,我的宝贝女儿成为了大院里的一员了。 我的女儿小名叫“家宝”,大家都喊她“大宝”。当大宝能够抱到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是97年的春天了。一院子的人,因为一个孩子的出现,大家聚拢到了一起,孩子的可爱笑颜赢得了每一位住户的芳心,她在每一个人的手上传来传去,而我的女儿仿佛认为他们都是自己家里的人,因为一生下来,就天天看到这些人,从来不认生。我们大院出现了有史以来最和气最热闹的时期,大家的距离慢慢靠近了。新的生命总是充满着神奇的凝聚力,让人们在平凡的日子中看到鲜活的希望。 最喜欢大宝的是老康,只要他看见大宝一出来,必定过来抱走。开始时,他一抱走我就担心,就害怕他突然地来电。可他总是说:“没事,没事,我有数。”当他戴着白手套的时候,就只能逗她笑,大宝伸出小手身子探出去让他抱,他也不敢接,大宝那时一定在想:“你怎么啦,怎么不抱我了。” 夏天了,老康的装扮变成了一件大裤衩子,一件破汗衫,系着一双破拖鞋。老康的工作就忙了起来。那时的家用电器还很贵,坏了也不像现在,换一台新的。那时只能修理,有些人家还买有钱人家换下来的旧的冰箱彩电。坏了就修,修不好,再修,电器的作用一定要发挥到淋漓尽致,彻底修不好了,才能寿终正寝。夏季,冰箱冰柜空调用的多,需要修理的也多起来,老康提着他的工具箱,有时上门修理,有时在屋里捣鼓。 那个年代,出现了两个事物,啥?一个是“总经理”,一个BB机。有一个笑话不是说嘛,天上掉砖头,一下子打死8个人,一查,这8个人7个总经理,一个总经理助理。老康是我们大院里最早自己干的一个,他没称自己是总经理,但却有BB机。我们最初觉得很神奇,BB机一响,就看老康一颠一颠地跑向大门,大院门外南面就有一家小卖部,那里有一部公用电话。因为他的BB机不是汉字的,是电话号码的,BB机一响,他也不知道有啥事,只能去打电话。有时候这一个电话刚打完,到家,BB机又响了,只能再去打,那时候的电话费也贵,不去打电话吧,不知道什么人找他,是不是有人要给他介绍客户。去打吧,又耽误时间,又浪费钱。而且更多的时候是一些小混混找他,因为他身上带电,刚来时一群小混混欺负他,他忍无可忍时,就在一次来电的时候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腕,结果可想而知,那个人的手腕差一点洞穿,也让这一群小混混彻底的拜倒在他脚下。终于有一天他正在修理一台电视时,BB机突然响起,他的怒火也达到了顶峰,就看我们的康师傅很潇洒的踮起了脚,起跳,挥手,发射,BB机就朝着南面的墙砸去,BB机立马粉身碎骨,不响了。老康带着一点点的赌气的笑容回屋去。于是,大院里几天没有BB机的滴滴声了,可过了几天,又有新的滴滴声响起来了,我们知道,老康的BB机又买回来了。  老康也倒卖旧货,买回来旧的冰箱,空调,修好再卖出去。有一次进了许多台旧的空调,都是单机,现在完全看不见了。夏天大院里的人都热,给我们临时按一个凉快,也让我们享受了一下空调。有人来买了,再拆下来卖走。老康修理电器的技术水平,我觉得吧,他手艺也并不好,也不太注重经营之道,有时候修好了,客户经常不给或少给他钱,欺负他是外地客,而且语言上也说不过人家,所以经常看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垂头丧气的在自己家的门前小破桌子上就着一点点萝卜干喝着酒。萝卜干是去年秋天在房顶上晒的。他买回来一百多斤小白萝卜,切条扔到房顶上的。我觉得他并不如意,也许只有在和大宝玩时才开心。 有一天,大宝睡着了,我在家里闲着无事,老康忽然的进来了,吓我一跳,因为他只在大院里和我们说话,一般不会进别人家里。他急急火火的说着,我也没听懂他的方言,大约的意思呢,卖粮的小李让他帮朋友修理冰箱,冰箱压缩机坏了,换了一个不行,又换了一个,不给钱,他不修了,小李怕得罪朋友,给老康跪下了,求着老康修理,老康一看,既然都跪下了,那就算了吧。老康说完,匆匆的走了。一会儿小李也开门进来了,我还没问,小李也急急火火的说:今天老康给他磕了一个头,因为朋友的冰箱老康修理不好了,赔了压缩机,认栽了,只能给小李磕头了,小李一看,老康都磕头了,那就算了吧,这个事就结束了。说完小李也匆匆忙忙的走了,只剩我在风中凌乱,到底谁给谁磕了一个头呢?老康?还是小李?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反正他俩人之间有一个头,不知道到底是谁磕的。 以后,小杨辞职了,也不能在大院住了,带着大宝搬了出来,和大院的人也渐渐没了联系。在街上遇着大宝,老康还是非常高兴。大院也在几年后拆了,曾经大院里的人,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