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当替补，我拍了人生第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啥样。据说脑门很大，我大婶子说：这孩子的耶勒盖（老家话;额头)，下雨不用打伞。父亲带我出街，有人说：你儿如何如何。根据长辈的描述，可以总结为：肥头大耳，一副男相。看到同时代的朋友都有很小时候的照片，我很眼馋。估计去照相馆拍照要花好几毛钱，我娘是不舍得的。不过，我姐有张百日照，说她完全心疼钱，有点冤枉她老人家了。
我是娘的第四个丫头片子（后来有两个姐姐夭折）。生了一桌子腿四个闺女，全家人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有人是全村人的希望，我是全村人的失望。大人们商量着把我送人，不知为毛没送出去。大约那个年代，谁家也不稀罕小狗小猫和丫头片子。
生了一串闺女，加上穷，我娘在生我的月子里也没什么好待遇，营养品就是煮黄豆，鸡蛋是稀罕物，因此她落下牙口不好的毛病。
大约出生即被嫌弃，小人我天生敏感，自觉做个乖孩子。即便如此，我小时候还是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专门去照相馆拍个照片，门都没有。
一群羊，总有一只会抢草的。多子女家庭里，孩子从小学会了竞争。不仅争好吃的，还争父母的爱。蹉跎到九岁。九岁应该是虚岁，我八岁，机会来了。
我八奶奶家的三叔是文艺青年，向朋友借来相机捣鼓。有一天给我奶奶和父亲照相，中间要放个小孩，当然是我弟。但是我弟调皮捣蛋又加对蒙着幕布的相机甚恐，一溜烟跑了。
在一旁眼巴巴瞅着的我，被招来填补了空缺。
你们知道一个八岁土包子的紧张激动心情吗？我到现在都记得，我手脚打着哆嗦上场，于是就有了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我的八奶奶做了这张照片的背景。她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我们。
别笑，我们家是大户人家，所谓大户，不是家世显赫，而是人口众多，我还有九奶奶呢，不过最年轻的九奶奶最早过世。话说我八奶奶比我八爷爷大十二岁，是姐弟恋的典范，嫁给我八爷爷时，八爷爷还是满街乱跑的小屁孩一个，八爷爷很多泡童子尿浇到媳妇背上是常事。八奶奶活到快九十，把我八爷爷送走几年后才走的。拍这张照片时我奶奶已经很老了，她生了六个儿子，一个个夭折，最后剩下最小的我父亲活下来。
难以想象一个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一个个在眼前死去而无能为力的痛苦，最痛苦是她大儿子的死。
我大伯长到十八岁，成为一表人才外加生意高手的有为青年，养家糊口孝敬爹娘。有一天，他匆忙吃了一张不熟的大饼，又急火火灌了一肚子凉水。没多久肚子剧痛，在众人面前抽搐而死。现在想来不过是急性肠炎，那时候的医疗条件却足以致人死亡。
我奶奶打击的溃不成军，一度带着我父亲回娘家住了两年，不再踏进婆家门槛。她娘家在那个年代算是家境殷实人家。
许是良好的家教有关，我记忆里的奶奶真是好性格，从未见她发过脾气，连说话声音都轻言细语，仿佛这世界的一切苦难都是生命的必然，河水沧浪她只管顺流顺流。较之我那母老虎的娘，小时候我和她更亲近，很多的启蒙来自她。我娘说我的品性像奶奶，我以为这是最高赞赏，但暗自惭愧不如她。
她在大年初一的夜里离开，我至今清楚的记得那夜做的梦。她的病神奇的好了，大年初二我可以去河西舅舅家串门吃好东西了。
一个孩子的馋潜入梦里，醒来她却走了。
自此每到过年我父亲心里充满哀伤，他一直自责这个唯一活下来的儿子没有本事让自己的娘活的更久...看照片，我和奶奶的鼻子嘴巴像，最像是一头天然偏栗子色头发，即黄毛丫头，小时候很自卑自己的头发，因为被人耻笑。大了很自豪这颜色，记得当年拍婚纱照，化妆师以为我染了发，我说是天然，人家硬是扒拉着我的发根看了半天，然后大惊小怪一番，被人嘲笑黄毛丫头的历史终结！
我闺女四小姐也是一头栗子色黄毛。我八周岁，父亲也该还不到四十岁，那时候他是乡村舞台上拉二胡唱老生的红人，被我娘称为不务正业。他眉宇间还有点文艺老青年的桀骜不驯。现在，他老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头。
几年前，他从一众老头里脱颖而出，成为村里的环卫工，掌管一条大街的清洁工作，和我娘齐心协力，把大街扫的跟狗舔一样干净。较之年轻时更为勤快，算是很务正业了吧？
我父亲生存之外总是有生活。他依然喜欢听京戏拉二胡看新闻联播，向我打听点新闻背后的故事，近年还多了一项新爱好，和一帮老头们打扑克，以毛票计算，有时候连毛票不舍得，就贴白条子。那年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看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发现自己又丑又傻的样子。若是再有机会照相，我一定要像电影明星那样笑成花。不久，我的文艺青年三叔又给了我们一次照相机会，剧情重复相同的东西，只不过猪脚换成母亲和弟弟合影。我弟弟又被照相机吓跑了，于是在旁边眼巴巴瞅着的我，终于又当了回替补。
战战兢兢到了舞台中间，我一定笑的像电影明星那样，可是，我还是紧张，我要努力笑，于是我张大嘴巴，拍了我人生的第二张照片。照片洗出来，我悲哀发现，我成不了明星，还是丑小鸭一枚。
人生第二次照相
高中毕业那年，我娘给我20块钱，我一个人坐车到W城找工作。一只母鸭子被赶着下了水。
母鸭子吃了不少苦，成为一只瘦鸭子，社会大学一点都不好上。
但上帝慷慨赠我一份礼物，完成一次蜕变。
小时候我常对弟弟说：把你的双眼皮给我，你个男孩子不用那么美。
愿望果真实现了。我当宾馆服务员的那些日子，大约值夜班的原因，变成了双眼皮。既然来了就休想走，双眼皮坚决不能变回去！
真是应了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当宾馆服务员的那年夏天（修改版）（点击蓝字阅读）
人生第N次照相
每年在蔷薇花下拍几张照片，从2012至今。这张是2013年，穿了汤唯在《当北京遇上西雅图》剧照里的高仿裙子。无修图。
2016，槐林遇见蜘蛛网。我喜欢的照片之一。
2017，有风情，有风霜。
老金花了半年的时间，根据我的照片绣了一幅十字绣，送给我做生日礼物。这是2017年5月的蔷薇花下。她说手臂那里没绣好，但我觉得光影眼神都特好，她老姨鸡冻的老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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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白菜故事：十年坚持记录，过年回家
内衣店老板娘里最会写字的，
写字的公号狗里最会卖内衣的。
我是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