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羽绒服

88年秋天，作为考上北大的一个奖励，表哥送给我一件羽绒服。那个时候，羽绒服还是比较高大上的东西，穿在身上鼓鼓囊囊，像是绑了个炸药包，格外惹眼。尤其是，竟然是纯白色的，每次穿上出去，那个拉风啊，哈哈！
随着秋天过去，羽绒服越来越成为我的必备行头。进入冬天以后，未名湖开始上冻，我们每周的体育课变成了滑冰课。每次滑冰课我都要穿着它，又经冻，又拉风，又抗摔。
转眼寒假就要到来，我的白色羽绒服也变成了灰色羽绒服。小伙伴于亭（中文87）是个特别讲究的人，每次见面，他都要对着我领子袖口上乌黑油亮的污迹指指点点，并且建议我赶快拿去洗一洗。终于在放假前的几天，我下定了决心，我要穿着洁白如新的羽绒服回家。
那时候我们住在32楼，大门正对面有一个小卖部，小卖部里挂着干洗的牌子。我把羽绒服交给老板娘的时候，她开了一个小条，让我付钱，说后天就可以来拿了。我接过条子，就傻了眼。16元，这个神价格将我打蒙了，要知道，那时候我们买一包烟才8毛钱，学三最好吃的干烧肉一份正好8毛，还有。。。学五的小炒才1.2元。这16块钱简直能要了我的命。
不想洗了，又不好意思说我洗不起，就和老板娘说：我没带钱，明天拿够钱再来洗吧。老板娘说：没事儿，你先欠着，等取的时候再给吧，说着就将羽绒服放进一个袋子里，收了起来。
这下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这么着了吧。
回到宿舍，我坐在暖气片前面，望着窗外，怎么也吃不下饭去。面子真是害死人，这16元花出去，我的生活得失去多少的乐趣啊。窗户对面就是31楼，那里聚集了我们心里所有的美色。平常这个时候，端着饭碗，研究31楼旁的开水房，是我们晚自习前的一段必修课。“快看，林美女打了个白菜豆腐，是不是失恋了”，“梅梅校花穿了个新棉袄啊”。。。每个人都是自媒体，每句话都是今日头条。
可是那天傍晚，对面的花花草草失去了颜色。再过两天，我的小钱包里就要损失16元了，这件事让我万分纠结。一个小时后，我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人生必须勇于面对困难，不能因为面子问题而回避它。于是，我带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冲下楼去。
老板娘，羽绒服还是给我吧，我不洗了。
啊？刚打好包，要送走啊，为啥不洗了？
我。。。这学期钱花完了，还是算了吧。
嗐，我当什么事，这样吧，后天你先把衣服拿走，钱等你有了，慢慢还不迟
哦。。。
好吧，谢谢！！
就这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被我人生中第一次遭遇的分期付款给打败了。
两天后，我拿到了洗好的羽绒服，那个干净啊，那个洁白啊，简直就跟新的一样。我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穿着它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第二学期一回来，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那场众所周知的风暴。羽绒服，连同那张未付的账单，被锁进了箱子里，渐渐淡忘了。很快，我就被迫离开了学校，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期间也不是没有回北京，但是时间都特别紧。那时我已经赚了好多钱，16元的账单对我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事情太小，根本就没有想起来过。
98年北大百年校庆，我从广州飞回来，在飞机上才想起了这件事，终于可以把这个账单清掉了。
从北大南门进来往左转走个一两百米，就是当年我住的32楼。站在32楼的大门前，我傻眼了。小卖部已经拆了个干净，变成了一片平地，地上还有着原来的痕迹，显然是刚刚拆掉不久。
小卖部的地方，摆了一溜长桌子，几个女学生在那里叫卖着校庆的纪念品。我们聊了起来。她们告诉我小卖部是去年拆掉的，并问我是校友吗？我说是的，这栋楼就是我当年住过的地方。然后我给她们讲了我欠钱的故事，希望她们能知道小卖部迁到哪里去了。
但是她们，没有一个人知道。
临走时，我买了一套校园风景的明信片，5元钱。拿出了一张20的给她们。女孩搜找着零钱，我灵机一动，不用找了，算我还账吧，哈哈。在女孩惊愕的表情中，我转身离开了小卖部的旧址。
没走多远，女孩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
“学长，送您一个纪念章吧！有空多回来学校看看啊”
我接过那个像校徽一样的纪念章，白底，刻着四个红色的字，百年树人。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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